6月2日，在“不信任决议案”表决前，菅直人首相看上去情绪低落，但他终得以胜利“闯关”。

　　美国保持中立，让菅直人心里有底；反对派一下子找不出后继人选，也得以让菅直人顺利地利用了政界潜规则

　　《国际先驱导报》特约撰稿马挺发自东京 日本“3·11”地震为里氏9级；福岛一核的事故为7级；6月2日的“政震”或许可以定为X级——史无前例的世纪政治大骗局。前任首相公开骂继任首相“骗子”，亦可入日本政界“吉尼斯”。

　　一个地球上的“俗物”，却把“宇宙人”(鸠山说话办事不着边际，素有宇宙人之称)都给骗了，更从政界最老辣的小泽，一直到朝野芸芸众“党”，也都让菅直人给算计了。标榜以监视政权为己任的日本电视、报纸，也在为菅直人“表明下台”弹冠相庆，连累外国媒体也都速报：不到一年，日本又要换首相了。

　　巧妙反用政界潜规则

　　菅直人在大灾之际，能够继续执掌“日本丸”，也可谓千钧一发。3月11日当天，地震发生时，国会正在质询当天报纸披露菅直人违法接受外籍人政治捐款丑闻。循因同样涉嫌的前原之例，菅的辞职也就在一两天内。可是国难来临，众怒难犯，在野各党也只好将菅的丑闻按下，表示将与政府携手救灾。

　　但到了五月下旬，倒菅浪潮再次高涨。在野的自民、公明两党，看到民主党内最大反对派小泽聚集了七十多人，6月1日便向众院提交了不信任案。

　　经过前首相鸠山由纪夫几次说服，据说菅直人终于同意辞职，并交换了辞职条件的确认书。鸠山要他签字，“都是党内的事，就相信我吧”，菅直人以此为由就没有签。

　　在不信任案表决前，菅直人在民主党众参两院议员面前开会表决心：在有了“一定眉目”后就交权——菅直人没有明说，但大家都是这样领会的，所以连很多原来打算造反赞成不信任案的议员，为了避免民主党分裂，也投了反对票。

　　在日本政界，有几句著名的“黑话”，比如“重大决意”是首相要解散众院，而“舍身”不是去冲锋陷阵而是要辞职。以辞职换取政治进展，也是常有的事。据说竹下登首相就是以自己下台为条件，换取通过消费税法案的。

　　当然，许了诺言不兑现的也有。二战后的1946年，本应由当时的自由党总裁鸠山一郎(鸠山由纪夫的祖父)拜相组阁，他却受到占领军总司令部的处分，不准担任公职，只好恳求外交官出身的好友吉田茂出马。吉田茂推辞不掉，就边说“等你可以担任公职了，就马上(把政权)还给你”，边交给鸠山一张纸，上写着自己当首相的三个条件：不为政党捞钱；阁僚由自己挑选；什么时候想不干了就不干。

　　五年后，鸠山处分解除，但吉田茂没有丝毫要还政于“鸠”的意思。鸠山急得抓耳挠腮，却因空口无凭而奈何不得吉田茂，一直等到1954年才终于坐上首相椅子。

　　为防止再“空口无凭”，此后，日本政界的幕后交易往往会写下一张白纸黑字作为凭据。但这种白纸黑字也只是耳闻，很少在公众面前曝光。而这次菅直人和鸠山交换的“确认事项”，却一再出现在电视画面上。虽是白纸黑字，却根本不能成为菅直人同意下台的凭据。

　　这张用电脑打印的，没有日期，没有签字的“确认”，可成为滑头日文的一大“范文”：有不使民主党分裂；有不让自民党复辟；有要尽早使编制第二次补充预算有个眉目，却硬是没有一个字说到菅直人要辞职。菅直人一口咬定，与鸠山之间，没有作“白纸黑字”之外的任何承诺。

　　同样，菅直人的发言，也是滴水不漏，不说要下台，而是说，在有了“一定眉目”后，要将一些责任移交给年轻人——一厢情愿的议员们，都以为这是意味着下台交权，顶多是看出他不愿意交给年长的小泽而已。殊不知，何为“一定”，何为“眉目”，都要由菅直人自己说了算。

　　菅直人妙就妙在，貌似不谙日本政界，却巧妙地反用政界“白纸黑话”的潜规则，利用日本人语言暧昧，不愿意当面让首相下不来台，不希望民主党分裂的心理，把“好心人”都给耍了。

　　“不信任案”被否决的当晚，菅直人紧急会见记者，面对被他骗得七荤八素的媒体，畅谈如何继续执掌政权，脸上几乎要笑出花来了。——而鸠山，则公开跳脚骂菅直人是“骗子”。

　　换相背后的美国魅影

　　日本首相的首级，都是套在美国的战车上的。2006年后，日本一年一相，几乎都有美国的魅影。因为近年来的日本首相几乎都是反美的。

　　小泉心里未必不反美，但他聪明就在于干脆地毫无保留地倒向美国，省却很多麻烦，而可以专心经营国内政治。

　　接班的安倍，从要重修美国“恩赐”的战后宪法，到怂恿密友叫嚷日本要核武装，一根接一根地挑美国的神经，那只有早早下台路一条。

　　福田从日本的政治谱系上讲，应该属于亲美的。执政期间也没有跟美国结仇。他下台主要是本人自尊心太强，应该跟美国的好恶无关。

　　麻生是承继吉田茂，但远不及他外公老辣。金融风暴一来，就冒失地要撼动以美元为世界基轴货币体制的根基。不但自己下台，还拉着自民党一块儿跳水，美国也只是袖手旁观。

　　鸠山由纪夫的祖父鸠山一郎不但主张日本要从美国“独立”，还于当政时与苏联修好。孙子后来又当上了首相，不但提出排斥美国的东亚共同体设想，还想在冲绳美军基地搬迁问题上动土，再干下去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菅直人一上台，马上彻底改弦更张，毫无保留地倒向美国。在钓鱼岛问题上挑衅，就是为美国新一轮亚洲政策“身先士卒”。“巧逢”震灾，美国斥兵两万驰援，虽有不放心日本的含义，但也是为菅直人保驾护航。美国政坛重镇可怜重灾的日本，提出可以通融，将已经决定迁到边野古的普天间基地合并到嘉手纳。

　　这边日本政坛闹翻了天，可美国却保持中立。不暗示菅直人可以下台，就意味着可以不下台——菅直人认为心里有底。再看到反对派“只破不立”，一下子找不出后继人选，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能源政策走向之争

　　但是，另一方面，笔者认为，这次“不信任案”以及提出的时机，有着很浓重的内幕。

　　被酷评为性情暴躁、头脑愚笨、缺乏指导力、说话办事颠三倒四的菅直人，在灾难之后，确实经常“胡言乱语瞎指挥”。

　　5月6日，菅直人以首相之职，公开要求中部电力公司，停转其滨冈核电站所有反应堆。理由是，附近海域被推测在三十年内发生八级地震的可能性为80%，而滨核的防震防海啸措施不充分。中电听从了，但这却是给日本核电事业留下一个“恶劣的前例”——没有法律根据，居然可以让未出事故的核电站停转。

　　别人心里有鬼，不敢正面反对菅直人，但经团联却按捺不住。会长抱怨：民主党尽搞黑箱操作。事先不透风，一公布就是定案。如果仅就滨冈停炉一事，平心而论，菅直人干得很漂亮。事前滴水不漏，一贯到底，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时间。因为只要走漏风声，那滨核肯定停不下来。但是，得罪了经团联的首相是干不长的。

　　5月10日，菅直人表明，要将迄今为止的日本能源基本计划，“退回一张白纸，重新讨论”。在5月下旬的法国的G8峰会期间，菅直人又突然宣布，日本要争取在一千万户家庭房顶上设置太阳能电池。此事连主管电力的经产大臣居然都不知道，竟在记者面前有七秒钟之久说不出话来。

　　日本开始发展核电半个多世纪，已在政府部门、学界、企业、财界之中结成了一个坚实的既得利益集团，相互勾结、依赖、提携、庇护。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可是，菅直人的“乱说乱动”却打乱了既得利益集团的阵脚。虽然他人气低微，谅他的首相也当不长，但首相毕竟是首相，说出的话就是政府的方针，对国内外的承诺，覆水难收。如果再不把他拉下马，核电真要白纸一张了。

　　更重要的是，这场闹剧，实际上是与决定日本今后能源政策方向重大问题密切相关的一种“哈哈镜式”的演出。

　　当然，在能源构成问题的背后，还存在着有关日本的外交政策和国家战略等根本性问题。如果日本的核电就此走向萎缩，退到白纸一张，那传闻中的日本的核武装计划也就被釜底抽薪了。

　　值得关注的是“戏外戏”

　　菅政权已成“跛鸭”是无可否认了。

　　目前日本舆论的潮流是，让“复兴基本法案”尽快通过，为菅直人六月份内下台铺一条“红地毯”。但一遭遭蛇咬的政界、媒体，不知道，也不敢再猜测菅直人还会出什么花样，只是一个劲儿地推测，会不会出现联合政权，而谁又会是下一任首相。

　　美国不主张菅直人下台，理由之一是还摸不清后继者是谁。但只要不是小泽继任，不是反美派，就属于“可容忍范围”。

　　媒体已经至少举出了十个候选者，候补太多，就意味着没有合适人选。如果为继任首相打成一锅粥，导致政界大洗牌，小泽还有可能出头。否则，因为他已经被妖魔化到了极点，又被民主党内处分束缚，不能担任职务，当然也就不可能当选民主党党首。

　　日本的国民、灾民却不担心，也不关心政事。对于他们，哪个党执政，什么人当首相，都是无所谓的。即使“一年一相”也无大关系，国计民生，震灾复兴，照常实行。因为日本实际上是由精英组成的官僚集团来管理统治的。政权的顶端都是摆设，而政治家只是在官僚们准备好的舞台上表演，转场、换角色、谢幕，都是剧情之必须而已。

　　值得关注的倒是“戏外戏”。比如不要让“精彩”的剧情转移了对日本如何掩盖核灾难真情的追究。

　　另外，日本近年来的政治趋势，与大正末至昭和初有惊人的相像之处。当时，选举制度初始，标榜为“两大政党”的政党政治，因党争频发，失去民心。政党为自己的生存，推行“选举市场主义”政策，以蛊惑舆论，笼络人心，确保选票。但终致政党政治崩溃。加之世界性金融危机，关东大震灾，国内法西斯主义抬头，终于走上大举海外侵略的道路。

　　6月6日，菅直人在“政灾”后首次出镜，当众品尝“信州青梅小姐”送到官邸的腌梅子。这是日本的一种传统咸菜，又酸又咸又很鲜。但不知菅直人品到的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