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这个民族的母亲,她坚毅而灵活地与殖民镇压和种族隔离作斗争,对穷人和所有被践踏的人类怀有热情”
本刊记者 吴琦
92岁高龄的艾伯蒂娜·西苏鲁(Albertina Sisulu,1918.10.21-2011.6.2)去世了。她是南非民主统一战线的创始人和领导人之一,曾任非洲国民大会妇女联盟副主席、南非国会议员,长期致力于反对种族隔离,捍卫妇女、老人和儿童的权利。
在她的葬礼上,南非所有的政府高官包括非洲其他国家的元首都前来哀悼,惟独缺少了前总统纳尔逊·曼德拉。
艾伯蒂娜的丈夫沃尔特·西苏鲁是曼德拉早期的革命导师,正是他把曼德拉带进了非洲国民大会(目前南非的执政党),两人还曾同时被关在罗宾岛的牢房。沃尔特和艾伯蒂娜结婚时,曼德拉是他们的伴郎。
亲密战友的离世沉重地打击了曼德拉,同样92岁的他无法出席葬礼,西苏鲁的家属还前去看望了他。曼德拉的夫人格拉萨·马谢尔代为出席并致悼词:“这些年来,我的朋友、同事一个接一个地去世。每当有人离开时,我就感觉身体的一部分被割了下来。但没有任何一处伤疤比失去这位亲爱的朋友,你,我的姐妹,更令我悲痛。”
曼德拉还说,他可以想象艾伯蒂娜和其他斗士们在另一个世界里相遇,包括她的丈夫沃尔特、非洲国民大会前主席奥利弗·坦博、国际社工海伦·约瑟夫等等。
他最后写道:“谢谢你付出的爱,请代我向他们献上拥抱。你的兄弟,曼德拉。”
“嫁给政治”的护士
1918年,艾伯蒂娜出生在位于南非东南部的特兰斯凯。在她11岁时,父亲便离开人世,多病的母亲难以支撑家庭。作为家中长女,她担负起了照顾兄弟姐妹的任务,因此晚了两年才上学,也常常因为忙于家事而缺课。就这样,她上完了小学、中学,成绩名列前茅,但进入高中时却遇到了麻烦。
由于缺勤记录,她失去了一份资助她4年高中的奖学金,老师向当地报纸写信求助,希望制止这个不公正的结果。文章引起了当地神父的注意,他为她联系了另一所高中,帮她拿到了另一份奖学金,艾伯蒂娜得以继续自己的学业。她所在的小村庄为此办了一个盛大的庆典,“简直就像一个婚礼”,艾伯蒂娜回忆道。
这恐怕是她人生的第一场“社会运动”。或许从那时开始,她便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命运,并且懂得应该怎样与之抗衡。
高中毕业后,艾伯蒂娜原本想做一位修女,但神父建议她去做护士,因为接受护士培训时便可以拿到薪水,能贴补家用。很快,她决定进入约翰内斯堡的一家医院实习。有时去乡间出诊助产,她就用头顶着一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瓶瓶罐罐和各种医疗工具。
在她工作的医院,艾伯蒂娜遇到了沃尔特,3年后嫁给了他。
沃尔特鼓励她参与政治和社会服务,两人此后都开始为南非民权而积极奔走。在他们结婚的前20年,沃尔特要么在逃亡要么在监狱,夫妻团聚的时光还不到9年。但他们相互扶持了59年,直到2003年,90岁的沃尔特在妻子的怀抱里去世。
其实在结婚时,有人就曾玩笑地提醒艾伯蒂娜,“你嫁给了一个已婚男人,在认识你之前,他就娶了政治。”一语成谶,艾伯蒂娜真的把自己同时嫁给了政治和他。
“打不败”的斗士
最初,丈夫在外抛头露面,艾伯蒂娜只是站在台上的支持者。丈夫获罪判刑,她就独自养育5个小孩,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负担一个大家庭的生计。
但她自己很快也成为反种族隔离社会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先后加入非洲国民大会妇女联盟、南非女性联合会,同时担负起入狱或流亡中的运动领袖的联络人。
1955年,南非《自由宪章》获得通过,黑人与白人的平权时代露出了曙光,但男女平等却依然是南非社会的顽疾。艾伯蒂娜曾说:“是女人带领人们走出压抑和失望,是女人在索韦托的街头教育人们站起来为自己的权益抗争,告诉人们要肝胆相照。”
一年后,她就和两万多名妇女走上街头,抗议妇女仍然需要随身携带通行证,这极大地限制了女性尤其是黑人妇女的行动自由。她们高举着示威的牌子:“欺负女人没那么简单!”(Whenyou strike a woman, you strike a rock!)
游行的日子——8月9日从此成了南非的妇女节。艾伯蒂娜却因为没带通行证而被关押3周。这一次,曼德拉作为她的律师为她辩护。
此后的几十年,她受尽迫害,多次被限制行动、被逮捕、被监禁、被秘密警察骚扰。1983年,她当选南非民主统一战线主席,第二年就被判刑4年。
有一次,警察找不到保释中的沃尔特,就把艾伯蒂娜逮了起来。她也因此成为南非1963年《一般法律修正案》的第一位女性受害者,该法案强盗式地规定:警方在没有提出指控的情况下可以拘留嫌疑人90天。而艾伯蒂娜被单独拘留了近六十天。
1989年,她带领南非民主统一战线妇女代表团奔赴英美,与当时的美国总统乔治·布什和英国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会面。在伦敦期间,她又发起一场示威游行,抗议当时的南非总统德克勒克到访英国。在和她一样的斗士们的共同努力下,德克勒克成了南非最后一位白人总统。
时间进入上世纪90年代,迫害渐渐消停,丈夫和曼德拉等领袖先后被释放,艾伯蒂娜亦成为广受尊敬的社会活动家。1990年,她成为非洲国民大会妇女联盟的召集人,并成为该党副主席;1994年,她当选国会议员,直到2007年退休。
最近十几年,她又成立了艾伯蒂娜·西苏鲁基金会,为老人和儿童的权利而奔走,并被选为世界和平理事会主席。
南非图图大主教在悼词中评价艾伯蒂娜:“不管对手使用什么手段,他们也无法打败她的精神,无法使她痛苦,无法战胜她的爱。”
一个民族的母亲
艾伯蒂娜是在约翰内斯堡的家中看电视时安详去世的。这位反种族隔离运动的老兵终于停下了战斗,而她的家人还在前仆后继。儿媳埃莉诺说,在纪念父亲沃尔特诞辰90周年的庆典上,这一家人像孩子一样手握手,全神贯注地听完了曼德拉的致辞。
西苏鲁夫妇一共生育了5个孩子,还领养了3个。大儿子马克斯·西苏鲁说:“母亲是所有孩子生活的中心。”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和母亲在一起,从小便要帮父母承担重任,有时甚至是牢狱之灾。
马克斯17岁时便被扣留,在父亲被逮捕之后,他也开始了自己的流亡生活。他的弟弟扎雷克因参与出版被禁刊物,未经审判就被拘留两年。
这些年轻人如今继承了父母的衣钵,在南非的政坛上活跃着。女儿琳迪韦是南非国防与退伍军人部长,儿子马克斯是南非国民议会议长,他妹妹贝丽尔是南非驻挪威大使。
许多国外媒体齐声感叹:艾伯蒂娜的孩子们将使她永生。
这样的母性和领袖气质,为她赢得了“南非之母”的盛誉。
南非总统祖玛下令为她举行国葬,并在悼词中说;“我们埋葬的是一个坚定的人,是这个民族的母亲,她坚毅而灵活地与殖民镇压和种族隔离作斗争,对穷人和所有被践踏的人类怀有热情。”
南非的历史本身就是一场长期而艰难的战斗,种族、性别、经济的隔阂是一个又一个需要跨越的障碍。所谓时势造英雄,就是在这样境况下,制造了许多严酷的迫害,也产生了许多不卑不亢的运动领袖。
目前,在图图大主教的积极推动下,南非真相与和解委员会正在直面那些野蛮的历史,并努力清理所有遗留问题。
2011年6月11日,葬礼当天,三千余人来到索韦托市奥兰多体育场参加悼念活动,这场盛大的活动由电视现场直播。南非铁路运输处还专程为前来送葬者提供免费公交——约500辆公交和7列火车。
在葬礼开始前,当地居民一度威胁要封堵去参加葬礼的道路,这不是对艾伯蒂娜不敬,而是他们自己正在一场争取权益的社会运动中,因为当地的电力供应被中断。最后,电力得到恢复,他们改变了主意。
随后,艾伯蒂娜葬在了首都的克罗伊斯公墓,紧挨着她的丈夫,家人们在她的墓穴里撒上了玫瑰和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