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8日,菲律宾和美国海军开始举行年度联合军事演习,代号为“海上联合战备训练演习”。
记者◎俞力莎
本次军演在菲律宾巴拉望省以东的苏禄海展开,为期11天,包括舰炮射击、海域封锁、海上巡逻、情报共享、联合作战等内容。菲方称,这是依据两国1951年签署的《共同防御条约》举行的例行军演。
军演正值中菲南海纷争升温之际,敏感的时间地点还是给外界留下了诸多联想空间。巴拉望距离南沙群岛礼乐滩仅85海里。今年3月,一艘菲律宾油气勘探船在礼乐滩附近海域非法作业,被中国执法船驱逐。6月13日,菲总统办公室表示,将把“南中国海”更名为“西菲律宾海”。7月1日,菲外长罗萨里奥宣布,“排除和任何声索国联合开采礼乐滩石油资源”的可能,“这片区域是我们的,就是我们的”。事实上,2005年中菲越三国石油公司签署《在南中国海协议区三方联合海洋地震工作协议》时,表达了三方联合考察南海协议区内石油资源储量的意愿。但《纽约时报》随后刊登的评论文章攻击阿罗约政府出卖主权,菲国内反对派也借机发难。
从中国-东盟自贸区开始建设至今,中菲双边贸易发展迅速,贸易总额2009年已达到205亿美元,2010年更增至277亿美元。但菲律宾德拉萨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教授雷纳托·克鲁兹·德·卡斯特罗(Renato Cruz De Castro)告诉本刊:“这并没有给菲律宾处理南海问题的方式带来任何变化,因为将近85%的菲律宾产品仍然销往美国及日本。”
“在过去两年里,包括菲律宾在内的不少东南亚国家,都在向华盛顿接近。假设华盛顿也密切监视着中国在海上的行动,那东盟国家制造‘中国威胁论’的意义就成立了——是为了吸引美国的援助。”美国天主教大学政治系副教授安德鲁·杨(Andrew Yeo)告诉本刊记者,“阿基诺总统可能会为了证明菲律宾武装部队现代化建设的正当性,将人们的注意力引至南海的紧张局势。”3月28日,菲武装部队总参谋长奥班曾透露,总统阿基诺三世已专门拨款80亿比索资金(约1.84亿美元),为海、空军购置装备。
2010年6月,阿基诺三世刚上任总统,就接到了军方增拨军费的要求。武装部队总司令戴维抱怨,因舰船和飞机落后,菲律宾在争议地区的军事力量“几乎可以被忽略”。而最近几年,其东南亚邻国不约而同地进行了军备扩充。瑞典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统计,2005~2009年东南亚各国的武器进口比前5年增加了约一倍。越南购买了喷气式战斗机、地对空导弹和战舰,还从俄罗斯订购了6艘“基洛”级潜艇;马来西亚海军从法国订购了2艘“鲉鱼”级潜艇,并于去年7月底在南海高调试射了“飞鱼”反舰导弹;新加坡海军也从瑞典购买了2艘“哥特兰”级AIP潜艇;印尼则计划从俄罗斯采购180架苏霍伊喷气式战斗机,从美国购买若干F-16战机,从俄罗斯或韩国采购5艘潜艇;泰国国防部也已批准6艘德国U-206A型潜艇的采购计划。
美国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去年8月16日,美国出台《涉华军事与安全发展》报告。17日和18日,美越、美菲先后举行防务对话。美军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威拉德催促南海周边国家加强军队建设“帮助维持该地区的和平”,“对于该地区的国家来说,建设足够数量的军队和安全部门是非常重要的,这样才能保证各自的领海安全”。
阿基诺总统曾在1月初菲海军新司令的宣誓就职仪式上说:“我相信,海军提升能力并获得先进装备,就可更好地保护我国海域,特别是位于卡拉延群岛、马拉帕雅、巴拉望岛、马蓬岛和苏禄海的石油勘探区。”1969年,埃默里报告预测了南海油气资源的前景。七八十年代,菲律宾便先后占领了南沙群岛中的马欢岛、费信岛、南钥岛、中业岛、西月岛、北子岛、双黄沙洲和司令礁,并通过第1596号总统令,将包括上述岛屿在内的“卡拉延群岛”编入巴拉望省。90年代起,又对美济岛、黄岩岛等提出主权要求。巴拉望岛北部的马拉帕雅油气田,是菲规模最大的长期能源项目,由美国雪佛龙公司与荷兰皇家壳牌公司共同运营;南部苏禄海的油气资源,则由美国埃克森美孚公司负责勘探。
“菲律宾武装部队在海军和空军设施的现代化程度上都落后于其他国家。渲染中国威胁可能有助于增加国内支持,继续为军队现代化建设筹集资金。”安德鲁·杨指出,“菲律宾武装部队自上世纪90年代中期起已经落后于其他东盟国家的军队,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严重依赖于美国的保护。”《美菲共同防御条约》规定,菲律宾独立后大部分的安全防御工作由美国承担。菲境内的克拉克空军基地和苏比克湾海军基地是当时美国最大的两个海外基地。但是,自1986年美国扶持的马科斯独裁政权下台后,菲国内的反美情绪一直高涨;特别是“冷战”结束后,菲认为外部安全环境已经大大改善。国会坚持,美国军事力量的存在是菲律宾依赖美国的象征,因此在1991年否决了美军基地续租条约。1994年拉莫斯政府拒绝了《美菲搜索和交叉维修协定》,1996年又停止了与美国的大规模军演,只允许不超过20人的美方人员开展小规模军演。
为加强菲律宾自身的军事力量,早在1986年,菲政府已提出第一个武装部队现代化方案,但被国会搁置多年。“过去军费开支多用于内部斗争,如平息伊斯兰分离主义分子叛乱,而不是用于需要更昂贵武器系统的外部威胁,这也削弱了军队现代化的动力和增加军费的正当性。”安德鲁·杨如是指出。然而,在1995年菲军方出示了美济礁上中方临时建筑和附近中方舰艇的照片后,国会的态度立刻发生了转变,于次年通过了一项500亿比索的预算案,用于第一阶段的军事现代化。但该计划一开始就严重受挫,当时,菲法律要求所有政府开支必须进行严格审查,军事现代化计划在此期间遭到冻结。更大的问题是资金来源,据英国《简氏防务周刊》统计,美驻军期间,菲国防开支的2/3来源于美军基地的租金。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来袭,菲军方得到的首批78亿比索资金贬值了近40%;地产业严重受挫,希望通过出售军方占地筹措资金的计划也随之落空。
菲政府只能另谋出路,重新寻求美国的援助。1999年5月,菲律宾与同样急欲重返东南亚的美国签署了《美菲访问部队协议》,为恢复军事合作拉开了序幕,甚至有不少菲军方人士还要求政府重新批准美军进驻菲律宾。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菲律宾是最早公开支持反恐的东南亚国家,美国则确认菲南部的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与“基地”组织关系密切,将协助菲军打击阿布沙耶夫纳入全球反恐行动。2002年的美菲《后勤支援互助协定》,允许美军使用菲港口、机场和其他后勤设施及服务,同时可用装备换取菲的燃料、淡水和其他必需品;菲也增加了从美购买、租借现代化装备的可能性。2003年美国宣布向菲律宾提供1亿美元新军事援助,并将其确认为“重要的非北约盟国”。
虽然2010年菲律宾经济出现了7.3%的高增幅,但在最新一波东南亚军备竞赛中,资金短缺的问题仍然困扰着菲政府。遭到金融危机重创后,政府为刺激经济扩大支出,加上2009年热带风暴频袭带来庞大的灾后重建开支,财政赤字一路高涨,2010年达到3144亿比索,占国内生产总值的3.7%。
安德鲁·杨说:“鉴于美菲拥有共同的安全利益,我们没有理由不相信,美国将向菲律宾武装部队提供军事援助。真正的问题只在于美国将以何种形式,提供何种类型的军事设备。目前在菲律宾已经有了一些抱怨,称美国过去只向其提供陈旧过时的军事装备。”不能不注意到,美国目前的经济状况并不理想。奥巴马已向新任国防部长帕内塔下令,要在未来12年内削减4000亿美元的国防预算,美国不得不砍掉了名目繁多的武器更新换代及作战经费。今年6月23日,面对赴美寻求援助的菲外长罗萨里奥,国务卿希拉里的措辞耐人寻味,她声称,美国将通过不同方式为菲律宾提供其“负担得起”的军事物资和装备,帮助其采取必要的自我防卫措施。
自奥巴马政府高调宣布“重返亚洲”战略后,美国在亚洲的盟友及准盟友无不希望借机分一杯羹。但是很明显,包括菲律宾在内的东南亚国家可以尝到的甜头是有限的。安德鲁·杨指出:“美国和亚洲国家的安全关系依赖于一种‘辐辏均势’的双边联盟体系,包括菲律宾在内的每个轮辐,都起着维护安全的重要作用。”作为“轮毂”的美国是双边关系的中心,而其他“轮辐”国家之间则很少进行双边军事合作。“在亚洲,美国采取这种双边联盟体系,就是为了‘分进合集’地对付中国。”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张植荣教授告诉本刊,“而菲律宾这样的东南亚小国,则希望采取‘鱼群战术’。”
“一个特定盟友的重要性往往取决于其战略意义,以及两个盟友之间的历史纽带。传统上,日本和韩国一直是美国亚太防务战略的关键环节。因此,绝大部分美军基地和驻亚洲部队都部署在这两个国家,而美在菲不再有永久性军事基地。”安德鲁·杨指出,这正是菲律宾被排入第二梯队的重要原因。美国夏威夷东西方中心高级研究员丹尼·罗伊(Denny Roy)也告诉本刊:“日、韩军事基地可以为地区性军事任务提供重要力量,而菲律宾却是美国安全力量的消费者。”“冷战”期间,美国认为经济利益从属于地缘政治要求,通过各种援助提高盟国实力。而“冷战”后,美国倾向于激励其盟友承担更多责任和义务,另外通过名目繁多的联合军演,来保持美国的军事存在。
罗伊指出:“2010年起美国与东南亚的‘重新接触’,部分是基于一些东南亚国家政府的私下请求。而华盛顿感触最强烈的一点是,美国军舰与商船的航行权力能否得到保障。”美军太平洋司令部司令威拉德称:“美国海军的角色将是继续保持在这一地区的存在,并继续与地区内的盟友密切合作,以确保空中和海上通路的安全,因为海上交通运输航线在这一非常重要的战略海域纵横交错,承担了该地区的多数贸易往来。”而且,南海还是连接美国在太平洋、印度洋和波斯湾地区海、空军基地的枢纽。张植荣教授说:“对美国而言,南海的能源价值,还远未超过它宣称的‘公海自由’的战略价值。”
而菲律宾正是美国在南海的一枚棋子。一方面,如安德鲁·杨所说:“美国显然希望避免与中国发生任何军事冲突。就南中国海领土争端问题向菲律宾做出法律承诺,不符合华盛顿的最佳利益,因此总要有一些‘回旋余地’。”上世纪90年代菲律宾要求美国介入南海争端,美国称,美菲《共同防御条约》于1951年签署时,菲尚未对南海争议岛屿提出主权要求,因而条约不适用于此。另一方面,美国得克萨斯大学历史系教授亨利·布兰茨(Henry Brands)向本刊指出:“作为‘冷战’产物的‘美菲安保协议’如今继续存在,是向菲律宾发出的一个信号,即它无需向中国让步。”
布兰茨说:“菲律宾与日本、韩国一样,都是美国监视和预备反击中国‘军力扩张’的一个重要渠道。”阿基诺当选总统后,菲外交部曾明确表态要坚持外交事务的独立自主性。2010年11月,菲参议院议长安瑞烈也曾表示,菲律宾应该重新评估整体国际政策,把原本倾向于美国的重心逐渐调整到中国上面来,因为“长期而言,拉近与亚洲国家的距离更符合菲律宾的国家利益,特别是拉近与世界新兴超级强国中国的距离”。但正如张植荣教授指出的,菲律宾想要摆脱美国的影响,还为时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