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 秦轩 实习生 房硕 张静雯 苏希杰
持续6个月的利比亚内战的大结局就这么降临了。2011年8月20日,一场令人意外的对利比亚首都的攻击终结了关于这场战争的诸多悬念,除了前领导人卡扎菲家族的命运。8月22日,有多个国家发表声明承认利比亚国家过渡委员会为合法政府,还有许多利比亚驻外使馆在清晨升起了以往代表“反叛者”的旗帜。利比亚驻华大使馆一名工作人员在换国旗时对媒体记者说“游戏结束了”。
虽然有国际社会的大量援助,但值得欣慰的是,利比亚战争依然是由本国人民主导的。即使是在卡扎菲控制的西部地区,仍有相当多的人支持班加西。因此,被众多观察家所预言的,那种寸土必争的血腥巷战根本没有在的黎波里上演。
显然,推翻卡扎菲已不成问题,但接下来的利比亚依然问题重重,卡扎菲设立的人民大会制度实质依然是部落政治的延伸,利比亚数十年未有过现代意义上的政党制度,更不要提三权分立。在这样的土壤上建立新的现代国家,并非易事。
谁解放了的黎波里
8月20日反对派武装从西部与南部向的黎波里发起进攻,由于这座城市有“美人鱼”之称,这场战役被命名为“美人鱼黎明行动”。早在一周前,反对派武装就已经控制了的黎波里周边,并切断了政府军连接突尼斯的通道和补给线。北约则以空中打击为反对派扫清道路。
但实际上,这场战役的第一枪是在城内由当地人打响的,的黎波里市内一座清真寺的广播引爆了当地居民的起义。
本·纳比清真寺位于的黎波里市区。8月20日晚本来有一场祷告活动。但政府临时宣布祷告活动取消,这激怒了聚集起来的年轻人,清真寺的喇叭里响起了反对卡扎菲的口号。随即,利比亚政府军出现,并向清真寺攻击。但被躲藏在国家电视台附近的武装民众打退。首都居民们开始在道路上设置路障并燃烧轮胎,为反对派提供支持。
混战持续了不到24小时。在8月21日,又有多股反对派武装抵达的黎波里,有的甚至在进入郊区前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反而受到挥舞着革命旗帜的居民的欢呼。
据的黎波里居民卡加利·阿里向记者介绍,开战后,很多挺卡扎菲的激进分子放弃战斗,剩下的大部分是卡扎菲的雇佣军。
21日晚,卡扎菲卫队向反对派武装投降,哈米斯旅的主要头目也被反对派武装解除了武装。
在随即公布的消息中,反对派武装的的黎波里旅成为最先进入的黎波里的部队。有趣的是,这支军队的每个人都有亲戚居住在的黎波里。
这是一条政治正确的消息,它意味着的黎波里是被自己人解放的,就像二战期间要戴高乐的法国军队优先解放巴黎一样。在此前的6个月中,利比亚内战一度呈现出东西对峙的局面。北约和班加西的反对派领导人在制定作战计划时也避免刺激引起东西部对峙的情绪。这种情绪无疑会为后卡扎菲时代的利比亚带来分裂的危险。
战后的的黎波里
周二晚,卡加利·阿里在网上对南方周末记者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现在真想冲进国家安全中心去把我祖父的档案毁了”。接下来他说我们再也不是反叛者,也不是反对派了,我们是利比亚人!
阿里说自己是的黎波里的自由记者,住在的黎波里东部地区。联系上他的时候,他刚刚从一场庆祝游行回来。“自由的感觉实在太棒了,就像一片轻盈的羽毛!”
阿里无疑是的黎波里最乐观的人之一。据他介绍,现在的黎波里的战事已经结束。仍然响个不停的枪炮声实际上是在庆祝。但实际上,卡扎菲的二儿子赛义夫在同一天出现在媒体面前,展现自己的自由之身,而非如媒体报道的,已被逮捕。而且,的黎波里中南部的一小块地区还在卡扎菲的控制之下。
时至今日,在的黎波里依然有卡扎菲的忠实粉丝。在Facebook上,微生物学博士阿里·哈拉姆把“卡扎菲”作为自己的头像。他告诉记者,媒体的报道都是假的。的黎波里现在完全处于由卡扎菲率领的国家军队的控制之下。仅在有限的区域内存在为数不多的反对派武装,哈拉姆相信8月23日这一天结束时,政府军和的黎波里的人民一定会把他们通通赶跑,还的黎波里以自由。在他看来,最大的敌人是北约,他不怕牺牲性命以抵抗北约的侵略。
但卡加利·阿里的看法刚好相反,他表示北约过去在保护平民,今后将继续这样做直到平民们的生命不受威胁。
一名在Facebook上昵称是“的黎波里故事”的女孩告诉记者,她对卡扎菲还是存在很大的恐惧,因为她不确定卡扎菲是否给他们留一条活路,的黎波里人都怀疑卡扎菲会摧毁掉整个国家。“卡扎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凶手以及一个对权力的狂热追求者。”她说。
“的黎波里故事”的恐惧感并非空穴来风。8月23日,在网上传出消息称,有人在的黎波里的饮用水里下了毒,引起恐慌。
据阿里介绍,目前的黎波里大部分地区是安全的,同时每个人都被要求待在家里直到国家过渡委员会有进一步的通知。
多名的黎波里人向记者证实,当地暂时并不缺乏水和食物。当地居民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储备食物和水。也有人说卡扎菲政府在战争期间向市民提供基本的给养。
利比亚的前途依然堪忧
在班加西成立的国家过渡委员会并不是一个实质意义上的政治党派,除了口号以外并没有具体而实质的主张。实际上它起的作用是联络各派的平台。而卡扎菲倒台后,最为棘手的问题显然是如何重新整合国家,构建新的国家共识。
在卡扎菲倒台后,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确立利比亚人的权利,如何保障合理的参政机制能够体现人民的代表权。
在1950年代利比亚首次立宪过程中,当时的委员会可以参考其他阿拉伯国家的做法,但在2011年阿拉伯世界普遍动荡,利比亚能够从阿拉伯世界吸取的恐怕更多是教训,而非先进经验。
国际社会一方面在承认过渡委员会的合法性议题上有积极的表态,但同时这也对未来利比亚政府构成压力。如何协调与国际社会的关系,必然是过渡委员会要考虑的重点之一。
中国社会科学院中东学学者殷罡对未来的利比亚局势持悲观态度。殷罡说,利比亚的核心问题是如何整合反对派。突尼斯和埃及都是在有形式上的宪政共和的基础上进行反对独裁。利比亚则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政党。殷罡介绍,卡扎菲实行的是地方人民大会,实质上是部落联盟制度,卡扎菲本人是部落联盟大酋长。从部落联盟执政到现代民主共和,未来的利比亚需要跨部落的政党。“如果在现在基础上搞民主选举,选出来的还是利比亚部落代表大会。”殷罡说。
此外,殷罡表示,利比亚内战实质上是北约把全民抗战活动转变为一场内战。国际社会对利比亚提出的预期在目前的局势下很难实现。
不过,的黎波里人还是处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之中。“的黎波里的下一届政府将由利比亚人民组成,因此我很放心。至于利比亚的未来,我觉得这个国家有可能将给每一个人带来惊喜。”卡加利·阿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