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卡扎菲时代的旧邦新命

　　执政42年，卡扎菲本人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卡扎菲的终结，是否意味着利比亚必然走上新途？而利比亚的变局，对中国又会有怎样的影响？就这些问题《小康》记者专访了中东问题专家、资深外交官时延春先生

　　文｜黄如诔

　　42年前，当卡扎菲带领着“自由军官组织”发动政变，继而成功统治利比亚时，他或许不会想到，多年后，自己会和一条“提供卡扎菲行踪，领取160万美元赏金”的新闻联系到一起——2011年，同样也是一场政变，却要将卡扎菲几十年的统治终结。

　　今年2月15日，利比亚数个城市，包括首都的黎波里，爆发大规模游行示威，要求执政42年的卡扎菲下台。从此后，不同年龄、不同职业的利比亚人走上街头，他们拿起武器，与卡扎菲政权展开全面内战。变革的火焰在利比亚国内熊熊燃起。

　　直至8月23日，利比亚“全国过渡委员会”宣布，反对派武装已控制首都的黎波里，从这一天起，全球唯一一面单色国旗被降下，崭新的红绿黑星月旗冉冉升起。

　　一时间，尽管卡扎菲本人仍号召支持者抵抗到底，但显然，卡扎菲这次真的大势已去。而今，如何实现利比亚政权的平稳过渡成为摆在反对派“全国过渡委员会”面前的头等大事。国际社会普遍担心利比亚会成为“伊拉克第二”，局势难以恢复稳定；甚至“索马里化”，地方势力割据，长期混战。

　　显然，重建利比亚的任务要比推翻卡扎菲政权艰难得多。卡扎菲的终结，是否意味着利比亚必然走上新途？而卡扎菲本身，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谜？利比亚的变局，对中国又会有怎样的影响？《小康》记者就这些问题专访了著名中东问题专家，具有50年外交生涯、出使中东25年、见证诸多中东风云人物起伏人生的资深外交官时延春先生。

　　在任中国驻利比亚大使馆政务参赞时，时延春曾和卡扎菲有过数次见面。谈起和卡扎菲近距离接触的感受，时延春用5句话归纳：卡扎菲是个风云人物、传奇人物；卡扎菲是个颇有争议的人物；卡扎菲是个被称为“不定向导弹”的多变人物；卡扎菲是个不肯轻易屈服的人物；卡扎菲是个性情中人。

　　卡扎菲的与众不同之处

　　《小康》：2010年底中东局势开始动荡不定。您作为中东问题专家，在您看来，以卡扎菲的性格，会不会选择流亡，隐姓埋名过完余生？

　　时延春：卡扎菲是那种不轻易屈服的人，假如被活捉，利比亚过渡委员会会把他交到军事法庭接受审判，有前车之鉴的萨达姆，卡扎菲很可能不会乖乖就俘，而是最后战死。这个时候抓不抓到他其实意义不大，利比亚当务之急要面对的是新的使命。

　　《小康》：卡扎菲的子女，或者其他部下，有没有人可能取代卡扎菲再续他的事业？

　　时延春：卡扎菲一直重用的是他儿子和女婿，如今也死的死，逃的逃，投降的投降。并且都在欧盟、过渡委员会势力之下很难再有大动作，不会再影响利比亚大的格局。无论卡扎菲是自杀被杀，还是被俘被审判，他的追随者倒是有可能组织一些小规模恐怖活动，残余势力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利比亚短时间不会太平静，小规模的恐怖、爆炸袭击一时很难消弭。

　　《小康》：您是国内为数不多和卡扎菲有过直接接触的人，您觉得卡扎菲有哪些与众不同之处？

　　时延春：我总结了一下，他有五个特点。首先，卡扎菲是个枭雄人物、风云人物。截至今年9月是他上台42周年，从27岁政变成功，可谓年轻有为、叱咤风云之人。其次，卡扎菲是个颇有争议的人物。在利比亚境内有争议，无论是贾卢德，还是其他核心人物都对他褒贬不一。当年靠刺杀总统事件发迹，意图利用政变来改变传统，

　　国内自然有不少反对派，有很多矛盾不能调和，具有争议。但卡扎菲对利比亚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在其在任期间老百姓生活水平也有所改善，去年人均收入大概在14000〜17000美元。同时，卡扎菲在利比亚以外搞恐怖活动，像1988年的洛克比事件，在英国境内泛美航空公司客机被炸，致使270人丧生等，西方称卡扎菲为恐怖主义大本营，他搞恐怖活动的理念，大多源于其求学时代所接受的思想——纳赛尔革命哲学的影响。第三，卡扎菲是一个“不定向导弹”式的多变人物，不管是跟西方的关系，还是跟中国，并不仅仅是因为国家小、不稳定、多变，其政策上也多变、飘忽不定，这与他本人性格有很大关系。第四，他是一个不肯轻易屈服的人物，加之他的上台发迹比较顺利，不可一世的意味难免颇重。第五，卡扎菲还是个性情中人，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没有太多顾忌。这一点在他担任利比亚头号人物时，有过数次微服私访来惩戒渎职官员的趣事便可看出。

　　《小康》：他这些性格特点受自身生活环境、家族的影响很大吧？

　　时延春：卡扎菲出生于一个部落家庭，老家在苏尔特，离的黎波里南边200多公里，紧挨撒哈拉沙漠。他有三个姐姐，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他父亲很喜欢他，小时候是喝着骆驼奶、羊奶长大的，上学也很能吃苦，不过上学年龄比别的孩子要大，家境也贫寒，人家欺负他看不起他，说他乡巴佬。中学时卡扎菲便很关心政治，此时接触到《纳赛尔革命哲学》这本书，对其一生影响很大，此书宣传反帝反殖思想，深刻影响和改变了卡扎菲。

　　当时的利比亚王室比较腐败，萨鲁信皇帝80多岁了，多次提出要让位，相关利益集团为了保住自身权利不肯让老皇帝退位。此时的卡扎菲开始结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像贾卢德，还有其他几个核心人物，他们一起报考军事学院，在学院里发展组织，仿效纳赛尔自由军官集团。王室腐败加快利比亚的政权更替，卡扎菲觉得时机成熟，便推翻了岌岌可危的伊德里斯王朝，从那时坐上了利比亚头号交椅的位置，如今已是42年，他是中东北非地区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位领导人。

　　对中国而言，减少经济损失是当务之急

　　《小康》：利比亚驻华使馆国旗已变更，中国政府已于9月12日承认利比亚全国过渡委员会的合法性，过渡委员会都有哪些势力组成？最终过渡，和当年的伊拉克有什么不同之处？

　　时延春： 过渡委员会以贾利勒(卡扎菲原来的司法部长)为首，被卡扎菲镇压的势力也盘踞其中，也有伊斯兰组织的渗透。组建临时过渡委员会欧盟起着主导作用，过渡委员会只是特殊阶段的产物，要履行管理国家的使命则需要蜕变成真正的国家事务管理者。伊拉克在失去萨达姆以后，并没有像萨达姆所说的“没了他伊拉克会一文不值”，如今伊拉克经济发展、人均收入都较萨达姆时期有很大提高，但愿利比亚也早日得以重建，取得更好的发展。

　　《小康》：在国际社会观望并参与利比亚重建的时期，对中国而言，有什么意义？

　　时延春：在重建的博弈中，利比亚其政治走向，要看欧盟控制过渡委员会到什么程度，还要看历史机遇。新政权政策走向，关键在于利益分配如何均衡，才能切好重建这块大蛋糕。中国有很多项目是过去与卡扎菲政府合作的，过渡委员会是否全部承认？中国撤回来的大量劳工如何回归项目？这些问题，过渡新政府都可能有很大变数，如何加强交流与沟通，减少经济损失是当务之急。

　　《小康》：在利比亚，中国有一些合作工程因为战争搁置了。而利比亚重建大概有十几个亿的订单，中国能争取到更大的项目吗？

　　时延春：中国政府在利比亚战争期间态度不是很明朗，过渡委员会很可能政策倾向于早些承认其合法地位并为其出力的欧盟，但不会影响中国与利比亚过渡委员会的关系，贾利勒也表示很重视和中国的关系。

　　《小康》：整个中东地区始终不够太平，原因是什么？

　　时延春：石油自然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利比亚石油储量世界排名第九位、非洲第一位，并且油质好，还有丰富的天然气资源。欧盟各国虎视眈眈，无非是对石油资源的垂涎。宗教因素加上封闭的强硬的对内统治政策，使得中东国家国内有不少反对派势力存在着，加之欧盟、美国等国家的干预，在石油作为工业粮食的诱导下，这些国家内部免不了会有局部摩擦、冲突，从而引发更大的暴动甚至反对派武装革命。

　　《小康》：卡扎菲即将迎来他的命运终点，您作为与卡扎菲有过交往的人，最想对他说些什么？

　　时延春：一个不容易屈服的人物，躲避也躲避不了多久，即使徘徊在尼日尔边境，中东地区已无卡扎菲容身之所，最多潜逃至非洲、拉美国家。利比亚局势渐趋稳定，下一步得看过渡委员会如何在权衡欧盟各国利益下重建利比亚，新时期的利比亚值得期待，也大有可为。

　　外交官眼中特立独行的卡扎菲

　　在外交官时延春眼中，卡扎菲有很多独特的生活习惯。

　　比如，卡扎菲喜欢住帐篷、喝骆驼奶。即便到国外访问，如果条件允许，他的秘书和警卫人员也为他带上帐篷，并把几头母骆驼带上专机，天天为卡扎菲挤新鲜的骆驼奶。随着条件的改善，卡扎菲的帐篷也都实现了现代化，帐篷内有彩电、冰箱、录像机、组合音响等各种家电设备，还有金制地球仪、电话、手机、沙发、地毯，现代化办公设备和起居设备应有尽有。帐篷一般都掩映在一排排树阴中，外表呈现橄榄色或淡褐色。有时，在帐篷外拴上两头骆驼，以便让卡扎菲听到骆驼的咆哮声。

　　另外，卡扎菲的衣着也有独特风格。平时，他喜欢穿传统的阿拉伯大袍，夏天穿白色长袍。冬天，他有时戴上用呢子缝制的带有风帽的金色斗篷，有时则穿着红绸衬衫和蜥蜴皮的拖鞋会见客人。他出席正式场合的衣饰相当考究，有时他穿着穗带的白色海军装，并佩戴几排奖章；有时穿着一套别致的国家元首服；有时穿着装有复杂拉锁和纽扣的跳伞服。他曾自豪地说：“无论我穿何种服装，都会流行开来。”

　　而卡扎菲心血来潮搞突然袭击式出访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有一次，他突然提出要马上到开罗去见纳赛尔总统，命令警卫人员和礼宾人员马上安排直升机。他的助手说，负责出访的卫队正在沙漠基地训练，一时赶不回来。卡扎菲坚持起飞，他没带警卫人员，爬上直升机，命令驾驶员立即起飞。当他的飞机在开罗上空盘旋时，纳赛尔总统才知道卡扎菲已经到了开罗。萨达特执政时，卡扎菲有一次突然光临开罗，正值萨达特在国外访问。萨达特闻讯后，只好中断访问回国接待这位不速之客。

　　1973年9月正值伊斯兰斋月，卡扎菲到埃及访问。根据双方达成的协议，萨达特总统与卡扎菲先在开罗会晤，然后于次日同去亚历山大。萨达特因要去演讲，没有到宾馆去接卡扎菲。卡扎菲在宾馆不见萨达特到来，于是便取消了与萨达特的会晤，第二天清晨不辞而别飞回了利比亚。

　　子女们 卡扎菲的孩子们原来多数认同父亲所憎恨的西方价值观，但当卡扎菲的政权摇摇欲坠时，他们却选择站在父亲这一边。卡扎菲儿女们冲向最前线，抵挡反对派和多国部队的空袭——这几乎成了动人的遗言，诠释着那句“血浓于水”。

　　女保镖 众所周知，卡扎菲拥有一支“美女保镖”卫队。但最近有国外媒体报道，曾为卡扎菲充当女保镖的5名女子爆料，她们曾遭到卡扎菲及其儿子们的强奸和虐待，并在卡扎菲等人对她们“厌倦”后遭到抛弃。

　　物是人非 27岁夺取政权时的卡扎菲，衣着朴素，自言只喜欢住帐篷，对金银珠宝视如粪土。但是，随着统治时间日深，卡扎菲渐渐走到了自己的反面。无论他对政治舞台有多么贪恋，但历史已悄然开启他离开的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