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路上不断写书，一举拿下文学大奖

　　“埃塔”作家的隐秘人生

　　本刊驻西班牙特约记者 叶培蕾

　　虽是一名恐怖分子，西班牙人何塞法·萨里奥南迪亚的“工作”却不仅仅是暗杀与绑架。实际上，他更擅长写作，2011年10月3日，他和他的作品犹如一枚重磅炸弹，在西班牙乃至全世界引发轩然大波。当天，西班牙巴斯克大区政府文化部宣布将2010年度巴斯克文学奖的最佳论文奖授予何塞法。这位恐怖组织“埃塔”的成员之一、越狱后被通缉的逃犯的写作人生，也成为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的焦点。

　　入狱和越狱

　　1958年4月13日，何塞法出生在西班牙北部巴斯克大区的尤雷塔。次年，恐怖组织“埃塔”就在巴斯克宣告成立了。“埃塔”，即ETA，是巴斯克语中“巴斯克的故土与自由”的缩写，它的目标是在西班牙巴斯克大区和法国南部巴斯克地区成立一个独立国家。尽管成立之初不过是区域性的地下团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西班牙国内政治形势的演变，“埃塔”逐渐成为一个主张暴力、热衷制造暗杀和爆炸的民族分裂组织，严重威胁了西班牙和法国等国家的安全。

　　作为土生土长的巴斯克人，何塞法在青年时代即加入了“埃塔”，并多次参与了该组织的恐怖活动。他曾对当地一位著名企业家施行过绑架。1980年，年仅22岁的何塞法由于“埃塔”成员身份，以及参与暗杀和绑架活动，被判入狱27年。

　　1982年，西班牙工人社会党赢得大选后，采取务实温和的改良路线，许多被判入狱的“埃塔”成员陆续得到释放，但这种好运一直没有降临到何塞法头上。不过，他的牢狱生涯也仅仅持续了5年。1985年7月7日圣费尔明节(俗称“奔牛节”)当天，他所在的马尔图特内监狱邀请著名巴斯克歌手伊马诺尔前来举行一场演唱会。趁监狱看守不备，何塞法与另外一名狱友皮卡贝阿偷偷钻进了场上的大型音响设备中，在演唱会结束后成功地被运了出去。不少人对这次越狱行动啧啧称奇，一个当红的摇滚乐团甚至以此为灵感创作了歌曲《萨里，萨里》(萨里是朋友和家人对何塞法的昵称)，广为传唱。

　　随后，西班牙警方经过调查发现，一位名叫米克尔·阿尔米祖的剧作家协助两人策划了越狱行动。几年后，米克尔成为了“埃塔”组织的头目之一，于2004年在巴黎被逮捕，获刑20年。和何塞法同时越狱的皮卡贝阿不久后重新加入了“埃塔”组织，并在两年后再次被捕。何塞法则一直处于通缉在逃状态，尽管反恐部门曾在2002年获得情报，得知他用假身份在古巴生活了多年，却始终未能将他缉拿归案。

　　写作不因逃亡而终止

　　早在入狱之前，年轻的何塞法就已经在巴斯克文坛名声赫赫，被认为是20世纪70年代最有影响力的巴斯克语作家之一，许多巴斯克作家都承认自己曾受到其作品的影响。何塞法的作品涉猎甚广，包括诗歌、小说、杂文、戏剧、青少年文学等多种文学体裁。另外，何塞法还是柯勒律治、艾略特(分别是19、20世纪英国的伟大诗人)等不少欧美文学大家的巴斯克语作品译者。

　　“我从未试图成为作家”，何塞法这样定义自己，“写作并非我的职业，至少现在还不是。与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视写作为生命的托马斯·曼等人不同，写作对我来说，是一件吃力而痛苦的事。”然而，写作毫无疑问是何塞法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甚至在很多年里，是他生命的全部。

　　在监狱中，何塞法坚持写作，入狱当年，他就因出版第一本诗集《航海日志》和另外两个短篇故事获得了3个文学奖项。“在狱中我的职业是一个犯人”，何塞法说，“我依靠写作来忘记这个事实”。越狱之后，何塞法成了“职业逃犯”，而写作则成为他“生命中最有存在感的事”。他的文学创作从未因逃亡而中止——1985年至今的26年间，何塞法一共出版了8本诗集、8本杂文集、7部小说和4部青少年文学作品，一共27本书，几乎一年一本。由于逃亡已久，人们对这些年中他的生活经历无从知晓，陆续问世的作品就成了这位隐秘作家仅有的讯息。

　　就其作品而言，何塞法对政治似乎表现得漠不关心，他既未暗示读者应该拿起武器为实现巴斯克地区独立而战，也从未表示要脱离“埃塔”组织。他的作品中最富有感染力的是一系列以“放逐”为主题的诗歌。在何塞法看来，“放逐”的体验不仅仅源自他20多年的逃亡生涯，“我们终将被放逐，因为回家是不可能的。我们所熟知和向往的家园，它们从来就不存在。”或许是因为其中所蕴含的深邃而饱满的情感，何塞法的诗歌一直受到音乐人的欢迎。从1983年到2010年间，他有近40首诗被配上音乐改编成了歌曲，另外还诞生了不少根据其作品改编的舞台剧。

　　尴尬的大奖

　　一名在逃的恐怖组织成员获得巴斯克最高文学奖项，这个消息马上在西班牙各界引起了巨大的争议。实际上，这并非何塞法越狱后第一次获奖，早在1986年和2001年，他就曾两次获得文学评论奖。只不过，这次巴斯克文学奖的“官方”性质使得这一事件格外引人关注，也让何塞法在销声匿迹多年后再次成为了舆论的热点。

　　巴斯克文学奖是西班牙巴斯克大区的最高文学奖项，下设最佳巴斯克语文学、最佳西班牙语文学、最佳青少年文学、最佳论文等多个类别，每年颁发一次，要求获奖者必须具有巴斯克大区居民身份。

　　此次何塞法的获奖作品是《我们是雾中的摩尔人吗？》(摩尔人是中世纪时期，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对北非穆斯林的贬称)，按照惯例，他将得到1.8万欧元(约合15.3万元人民币)的奖金，一旦作品被翻译成其他语言，还将追加4000欧元(约合3.4万元人民币)。

　　该奖项评委会成员们认为《我们是雾中的摩尔人吗？》是一部“充分而扎实的作品”，何塞法的获奖实至名归，他很有希望成为未来的“巴斯克文学巨匠”。巴斯克政府则表示，他们认可何塞法的文学造诣，也尊重评委会的独立决定，但出于“崇尚法律和坚决反对恐怖主义”的原则，他们对评委会决定把该奖项授予一名“埃塔”成员并给予其物质奖励的行为提出质疑。

　　最终，巴斯克政府公开作出承诺，在何塞法采取行动，比如自首，以使其“身份合法化”后，会把奖金授予他。但政府的这一举动似乎又引来外界更大的质疑。西班牙《真理报》发表文章讽刺巴斯克政府之所以要求何塞法自首才能获得奖金，是由于没有办法给他发放奖金，因为“政府承认拥有一个逃犯的银行账号是可耻的”。而巴斯克大区议会的多名议员则于10月5日递交了一份提议，要求议会就是否授予何塞法巴斯克文学奖的问题进行表决。议员乌尔奇霍表示，一个曾向“埃塔”恐怖活动受害者们承诺“将尊重他们的沉痛记忆”的政府，竟然允许为一个在逃“埃塔”成员颁奖，对此他感到“十分遗憾”。

　　另一方面，何塞法的家人则对巴斯克政府扣留奖金的决定非常不满。他的妹妹玛利亚日前发表了一份公开声明，表示何塞法“完全符合巴斯克文学奖候选人的所有条件”，并得到了“相关部门的正式承认”，因此，在评委会做出决定后，“不应该再有任何因素影响这一决定”。

　　国内闹翻了天，当事人何塞法却未通过任何形式就获奖发表看法，甚至连身在何处都未知——他果然是在“雾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