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兴发展故事：印尼，可与中印比肩的下一块金砖？

　　《环球》杂志记者/陈昕晔

　　《环球》杂志驻雅加达记者/李晓渝王慧慧

　　当雅加达的夜幕降临，在出城的路口，车灯闪烁之间，大量骑摩托车的人驮着行李和家眷，鱼贯出城……

　　这是8月30日的雅加达，印尼穆斯林的斋月将结束，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开斋节即将来临。商场超市早早开始打折促销，琳琅满目的礼盒烘托出浓浓的节日气氛：货架上既有火龙果、橙子、提子的水果盒，也有曲奇、薯片、咖啡、绿茶的点心盒。而有的礼盒更是体现十足的印尼味，其中必定有一包东南亚国家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白糖。

　　一些年轻人在采购食品和新衣服的同时，买上一款新式手机或者是其他电子产品，以便在回乡时用，向亲朋好友展示自己在大城市工作的收获。

　　开斋节期间，许多成年人会给孩子派发“红包”，于是催生了马路边的一道节日景观——拿着一摞摞崭新钱币的换钞人。为讨吉利，很多人习惯给孩子崭新的钱币，象征新的高度、新的开始……

　　这个有着2.38亿人口的世界上最大的穆斯林国家，也正在迎来一个新的开始。

　　2010年8月，一位日本东京的大客户打电话给本地基金经理，要求在雅加达股市购买10亿美元证券，而且要在20天内完成。尽管由于印尼股市的流动性不够大，还无法应付此类投资，但这个小插曲表明各地投资者对印尼股市的兴趣大增。

　　2010年，印尼股市综合指数继2009年大涨86%之后，再度上涨46.13%，是亚太地区表现最佳的市场，也是全球表现最好的股市之一。

　　当大多数国家陷入经济衰退的时候，印尼似乎成了安全的避风港。评级机构在匆忙地调低发达国家的信用评级，而印尼的评级却上升了，它目前仅低于投资级别一个层级。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在金融危机之后，印尼依然保持了超过6%的经济增长？为什么缔造了“金砖国家”概念的奥尼尔，在今年4月提出的“成长型市场”新概念中，印尼也包括在内，甚至有学者认为印尼应取代俄罗斯成为“金砖国家”的一员？为什么媒体在惊叹，印尼睡虎正在醒来？

　　对消费者有益的对印尼也有益

　　最重要的原因，是印尼国内生产总值(GDP)的一半以上来自于消费。

　　开着慢车行驶在雅加达市中心，所见的广告牌正在宣传两样东西：智能手机和摩托车。银行偶尔闯入眼帘，但它们只是提供廉价信贷供消费者买前者或后者。

　　印尼的消费者是幸运的。因为，此时此刻，对消费者有益的对印尼也有益。

　　与中国和印度的模式不同，印尼经济发展的方式更类似于巴西——经济成就主要得益于内需。

　　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总统苏西洛取得连任，印尼新内阁把扩大内需促进消费放在经济政策的重要位置上。为此，印尼政府一方面加紧基础设施建设，另一方面则定下了在未来5年中将失业率从近年8月的7.87%降至5%到6%，将贫困人口从14%左右降到8-10%的目标，以扩大内需。

　　目前，印尼家庭消费占经济增长的最大部分，达56.7%。根据发达国家的标准，家庭消费应该占经济增长的50%以下，而印尼只是发展中国家，却比发达国家的家庭消费更高。

　　日本的野村证券认为，中产阶级(家庭可支配收入年均超过3000美元的人)正在印尼迅速地形成，其数目从2004年的160万上升到现在的5000万左右。野村证券判断，这个数目比印度和东南亚其他国家的都要多。预计到2014年，印尼的中产阶级将达到1.5亿，将成为世界上最具吸引力的市场之一。

　　以印尼年轻人首要追求的目标物之一双轮摩托车为例，去年在印尼大约卖了800万辆，使东南亚其他国家的销量相形见绌，如泰国170万辆。印尼人因为收入增加开始追求奢侈品牌，日本的本田和雅马哈多年来占据了大部分市场份额，意大利的比亚乔在20世纪80年代被排挤出印尼市场后，现在已经重新在雅加达发布一款相对较贵的Vespa摩托车。

　　印尼汽车销量同样增长迅速，去年达到75万辆，比2009年大涨57%。

　　再来看看智能手机。印尼人跨越了整整一代的通讯技术发展阶段，现在大部分人通过智能手机下载数据、使用社交媒体，而不是用普通手机或个人电脑。印尼智能手机的销量增长非同凡响，它是黑莓手机制造商加拿大RIM公司最大的市场之一。印尼还拥有庞大的社交网站用户群，Facebook用户排全球第二位，Twitter用户排在全球第三位。

　　众多公司争抢着与这个消费市场的本质需求同步。联合利华数十年来一直被排挤在印尼大部分牙膏市场之外，而现在它在印尼销量增长最快的产品是冰淇淋，护肤品位列第二。

　　然而印尼的消费浪潮也存在着硬币的另一面。咨询专家、印尼国际商会前任领导詹姆斯·卡斯特就警告：很多公司确实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进入印尼，更不用说在这里建立分厂了。与区域竞争对手例如越南不同，印尼的制造业几乎落后于该国其他所有经济部门。显而易见，大部分新消费品都从国外进口。

　　印尼的家庭消费超大，是因为大部分高收入家庭的消费超出需求，而中下层及贫穷户大部分的支出用在购买粮食上。由于大部分高收入者的消费是用来购买进口的消费品，所以高收入家庭的消费未能促使印尼制造业的增长。

　　经济学家指出，国民有素质的消费增长将促使经济增长，创造就业机会。印尼服务业中的商业、酒店业、餐饮业成长8.7%，占GDP的最大部分达1.5%。其次汽车与摩托车业占GDP的1.2%，工业同样占1.2%，而家庭消费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最大部分达2.7%。

　　根据亚洲《财富》的报告，33%印尼的富豪将他们的财富投资在定期存款或活期存款中，22%投资在房地产，19%投资在股票市场，16%投资在证券市场，10%投资在购买外币或大宗货品。

　　拥有10亿盾(约11.7万美元)以上财富的印尼公民约有20万人，约占印尼总人口的5.8%。倘若这些富豪只投资在定期存款或证券市场赚取利息，而不是投资设厂开发制造业，则他们的财富没有创造出就业机会，对国家与社会没有做出巨大的贡献，反而加大了贫富悬殊，将引发更多社会问题。

　　亚洲下一个增长三角

　　公元15世纪，胡椒、姜、丁香等香料从印尼的雅加达、泗水、三宝垄等港口运往世界各地，今天热煤、棕榈油以及其他商品堆集在这些港口等待外运……印尼是一个自然资源丰富的国家。同时，印尼目前人口数量为全球第四，且人口结构良好，一半人口的年龄在30岁以下，年轻劳动力充沛，人口红利有着很大的潜力。

　　2009年，里昂证券的尼古拉斯·卡什莫尔在一份报告中说，到2015年，中国、印度和印尼将为投资者创造10万亿美元的财富。这三个经济体将是亚洲发展的中坚力量，可称为“下一个增长三角”。

　　卡什莫尔认为：印尼还有一个独特的优势，作为农矿产品主要供应国，它将对中印经济增长发挥作用。印尼将在世界经济中崛起，与中国和印度比肩而立。他指出：“中国和印度正日益成为世界上几乎所有产品的最大市场。”印尼在中国和印度的崛起过程中起到了共生作用，而且“随着这种作用未来日趋明显，它将促进经济增长、投资和消费”。

　　在这个增长三角中，中国和印度都在积极地与印尼实现合作。

　　今年1月，在印度62周年共和日的庆典上，主要嘉宾就是印尼总统苏西洛。在印尼总统为期两天的访问中，两国不仅扩大了战略军事合作协议，还签订了逾150亿美元的贸易协议，这与去年访问印度的其他国家领导人签订的协议金额相当。

　　印尼是印度重要的原材料和燃料供应商。印度大型企业在印尼的基础设施、矿业、IT和银行业都有投资。在今年庆典举行之际，印度企业在印尼赢得了修建机场、造船厂和煤矿的合同。印度基建企业GVK将在爪哇和巴厘岛建设机场，能源集团Adani将在苏门答腊岛南部修建一条270公里长的铁路和一个煤炭运输中枢。

　　而中国与印尼的经济有较大互补性，2011年双边贸易额将会突破500亿美元。2010年4月，世界银行发布的报告则指出，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是印尼长期发展的“金矿”。

　　而就在2010年1月，迎接中国-东盟自贸区的并不仅仅是掌声。截至去年1月，印尼国内共有14个产业部门向该国政府提出了暂缓实施协定的要求。这些产业部门从可可加工业到汽车业不一而足。

　　这些企业害怕的是，随着关税闸门的放开，中国的优势产品可能将淹没本国市场，造成本国相关产业受损，失业加剧。

　　就在国内各方争执不下，外界犹疑印尼对中国-东盟自贸协定的态度时，苏西洛总统就该问题表态，他在1月21日说，政府将寻求与中国政府加强交流，设法减轻自贸区给该国带来的负面影响，但是却绝不会违背中国和东盟签署的自由贸易协定。

　　自贸区启动近两年来，中国与印尼在贸易和投资领域进展迅速。

　　今年4月中国国务院总理温家宝访问印尼前夕，中国驻印尼大使章启月在接受《环球》杂志记者专访时列举了以下数据：2010年，两国贸易额超过400亿美元，较2009年增长逾50%。中国已成为印尼非油气类产品的最大进口国和第二大出口国。今年第一季度，两国贸易额达125亿美元，较去年同期增长40%，照此速度发展，两国贸易额有望在今年突破500亿美元。此外，已有上千家中国企业到印尼投资兴业，广泛参与基础设施、电力、能源、通信、农业、制造业等产业建设。

　　中国商务部数据显示，2005年至2009年间，中国对印尼投资5.68亿美元，在十大东盟国家中位居第三位。

　　但根据印尼数据显示，在印尼直接外商投资国家中，中国只是位居第十三位。印尼副总统布迪约诺呼吁中国更多的去投资，尤其是投资其制造行业以帮助印尼加强行业竞争力。

　　印尼政府的官员们也在很多场合下表示，印尼将加快铁路、公路、港口和电信等基础设施的建设，带动国家经济的发展。

　　中国对印尼的需求做出了积极回应。在温家宝总理访问印尼期间，中国宣布对印尼的出口卖方信贷在18亿美元的基础上，新增10亿美元，以促进在印尼的基础设施建设。

　　从悲情到激情

　　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印尼饰演了最悲情的角色。

　　危机爆发初期，印尼曾出乎意料地抵御了来自泰国和菲律宾货币贬值的传染。当一些大型对冲基金在1998年年中买入印尼货币卢比时，很多投资者还相信印尼已经躲过了一劫。

　　然而，印尼危机在当年8月突然爆发。1998年，印尼人均GDP为540美元，而经济增长率则为-13.2%，整个国家陷入混乱和动荡中。

　　1998年苏哈托下台后，先后担任总统的哈比比、瓦希德、梅加瓦蒂等人都没能将印尼经济拽出泥沼，直到现任总统苏西洛于2004年第一次当选总统后，印尼才走上了政治稳定、经济增长之路。

　　如今你走进印尼，会感受到它的生机与激情：在全国第二大海港城市苏腊巴亚，媒体上充斥着名车如奔驰、宝马的广告；房地产价格飞升，在过去6年涨了3倍；在新一代亿万富翁不断涌现的同时，一些财富也开始向以农村为主的省份扩展；银行业、汽车经纪商和保险代理公司纷纷在资源丰富的婆罗州、苏门答腊及苏拉威西省落户开办分支机构……

　　对于这个正在快速发展、年轻的、正在走向城市化，充满消费动力的国家来说，有什么是需要担心的呢？

　　从很多方面来看，印尼依旧是一个很难进入做生意的国家，尤其是与该地区的其他国家相比。它的基础设施破旧，使生产成本大幅增加。几乎每个印尼的邻国都在建设新港或扩建旧港，而它却在效率和生产率上大为落后。世界银行发布的2010年物流绩效指数显示，印尼的排名为第75位，远远低于泰国、马来西亚甚至是菲律宾。

　　这意味着很多本想进入印尼的外国投资将转向他地。

　　印尼还一直存在着腐败问题。在印尼灰暗的官僚体系中，规则的出台经常出人意料，而且会与现有规则产生冲突。不过，至少现在印尼有做出改变的迹象。

　　由于社会分配不公，地区发展不平衡等种种原因，在这个拥有2.38亿人口的大国里，还有很多普通民众无法享受到经济发展带来的好处。

　　在偏远的巴布亚省，《环球》杂志记者曾亲眼看到一些村民还住在破烂的木屋里，每天刨树心里的粉末做主食，用石杵捣辣椒作为配菜维生。当地儿童身体和头部不成比例，四肢枯瘦，营养不良症状十分明显。而在经济最发达的首都雅加达，不少穷人在河边、桥下等地点搭建的小屋里过活，而距离他们简陋的住所不到1公里的地方就是由崭新的高层公寓和一片片的独幢二层小楼组成的富人社区。

　　同时，印尼作为一个天灾频发的国家，在灾区重建和灾民补助等工作上的效率也无法令人满意。今年1月，记者在孔雀港采访了两位从船难中逃生的爪哇农民苏纳尔迪和努尔萨利。他们一行7人都是印尼东爪哇省布罗莫火山附近一个山村的农民，而布罗莫火山当时一直处于活跃状态，喷出的火山灰把他们的村子和田地完全盖住，导致他们既无工作也无住所，只好结伴去苏门答腊打工，但乘坐的渡轮又因为起火而沉没。最终，这些农民只得到了极少的补偿，还要请家里汇钱才能返乡。

　　但是，一些重要的改革也开始了。例如，银行和电信之类的行业向各种级别的竞争和私人投资敞开大门。总统苏西洛努力通过一个名为KPK的新委员会打击腐败，尽管这一努力有时成功，有时失败。

　　虽然印尼有各种挥之不去的缺点，但是这些措施和其他类似的措施让印尼比以前更具竞争力，也对外国投资更加有吸引力。

　　在21世纪，印尼有挑战，但更有希望，也有雄心万丈。总统苏西洛说，目前印尼已被国际社会评为世界第17大经济体，但印尼国民还将继续努力，争取达到更高的目标。按照他的说法，在不久的未来，印尼将成为“世界第十大经济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