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无常不是个坏消息
人物周刊:我们怎么能够在认识到生命无常之后却不陷入悲观?
仁波切:很多时候人们将无常理解为否定和悲观的,仿佛它是个坏消息。然而,对无常的理解未必非得是悲观的。正因为一切都是无常的,我们才有希望和改善的机会,有努力工作、心怀抱负的理由。如果事物不是无常的,你在一个悲惨的处境中,就会一直陷在那里。比如说今天你很沮丧,多亏了无常,你才有机会从沮丧的处境中摆脱出来。此外,明白生命多么无常,的确有助于我们感恩。忘记无常时,我们倾向于把事情看得理所当然。就像我经常说的,我们购物时,就像自己还要再活1000年似的。由于每个人都这么做,我们因过度而破坏了世界。我们买了太多不必要的东西,做了太多不必要的事。我们那么做是因为有点忘记生命的暂时性了。
人物周刊:接受无常,虚妄的期待、失望会消失,但并不能改变无常本身,改变的只是心境。心境改变是否也可能源于自欺,怎么区分觉悟和自欺?区分两者是有分别心吗?
仁波切:这个问题有点难。觉悟与对真理的绝对认识有关,和自欺完全是两回事。在相对层面上说无常无法改变是对的。诸行无常,这是事实。所有已降世的生命都注定死亡,这也是事实。然而,重要的是要明白这些只是相对结论。这对常人可能稍微有一点难以理解:瑜伽修行者或禅修者超越时间、空间和各种对无常和恒常的区分。所以一旦达到那个层次,无常只是相对真理,一个人甚至可以超越无常。我想这就是佛教徒试图达到的境界。
人物周刊:您说真正的空性觉知一切事物。根据进化论,人是动物进化而来的,不同的是人具有意识,能觉知。在人这个物种出现前世界本性是不被觉知的吗?有觉知者的世界和没有觉知者的世界,本性是相同的吗?
仁波切:我们必须界定我们说的“觉知”是什么。可能动物没有跟人一样的觉知,但它们确实有觉知。在某些宗教中,允许杀死、食用鱼和兽类这样的物种,因为它们被认为是作为人类的食物而创造的。在佛教中完全不是这样。动物可能不会上大学不会读文学,它们没有那种觉知,但它们的确有一些觉知。它们爱自己的孩子爱自己的母亲,它们能分辨出某些危险,试着避免伤痛。它们可能不知道当一柄锋利的刀伸向脖子时,意味着它们生命的终结,但在许多方面我们人类何尝不是如此。空气和水中飘浮着大量辐射和我们现在不知道有毒的东西——有一天我们会意识到它们有毒。所以觉知是个宽泛的词语,是我们要细想的。
人物周刊:以佛教的因缘论来看,人有自由意志吗?
仁波切:人类确实有自由意志,同时他们又没有。就像这样:在你煮一个鸡蛋前,你有自由意志,你知道你有煮、不煮或煮到一半熟的自由。但一旦你煮到90%,除非你是圣人,再想扭转就很难了。所以我必须谨慎回答。我们什么时候说人有自由意志?可以说我们在一开始有选择的自由吗?是的。我们在当中还有选择的自由吗?也许有。即将结束时我们还有选择的自由吗?也许没有。
我不介意成为经济学家
人物周刊:据我所知您谈过恋爱,但没有结婚也没有出家。这和一般理解的佛教徒有些不同?
仁波切:是有所不同,有时会令人困惑,但基本上这取决于你想不想受出家戒。如果受了出家戒,你当然不被允许结婚。午餐后进食或触碰黄金都是不允许的。在缅甸、斯里兰卡和泰国,戒律系统可能是最完备的。在西藏因为密宗的学习和修行,现在不是每个人都会出家。我总是觉得出家不容易,结婚也很难。(大笑)所以我有点悬而未决,而且也许会保持这样的状态。最后我也许会结婚,也许会成为僧侣,这可说不准。
人物周刊:您是否已经做到没有机心?
仁波切:这真是一个好问题。许多时候,我清楚自己有机心。但多数时候是我有机心,而我没有意识到。我以无私、善良、慈悲开始做某事,但自私悄悄混进来,已经为机心画好了蓝图。
人物周刊:《高山上的世界杯》中,老喇嘛怀有深切的乡愁,对修道者来说,乡愁是不是一种执著?您有乡愁吗?您把何处视为故乡?
仁波切:有。我出生在不丹,是不丹公民。我真的关心不丹人的幸福,关心不丹的年轻人。但文化上我非常醉心于或者说敬畏印度。这儿有300种不同的活的语言,有诗歌,有3000年历史的舞蹈和音乐,这些都令我着迷。所以文化上说,在印度我感觉很自在。或许这也因为我是佛教徒,佛陀可以说是一个印度人。除此之外,我越来越少有“在家”的感觉。世界变得这么小,你可以在香港喝到新西兰的猕猴桃汁,基本上你想买什么就可以买到什么。任何你在纽约能得到的,在香港也能得到,商店看上去都一个样。遗憾的是,它们都努力变得一样。
人物周刊:您对死亡还有恐惧吗?
仁波切:非常恐惧。也许使我保持成为一个不那么糟的佛教徒的,就只有这件事(对死亡的恐惧)。而死亡的不确定性甚至更糟。
人物周刊: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宗教传承使命,自己原本可能成为另一个人?
仁波切:自我从母体降生,我就在一个宗教家庭生活。所以,我没有太多参照点。实际上,我近来在和一个朋友谈论经济,我想我不介意成为一个经济学家。不过,我会努力成为一个“有特色的经济学家”——一个有宏大的或者更健康的动机的经济学家。可能我也愿意出生在非洲某个地方,我听说那里的男人会为自己化妆,取悦女人,我挺喜欢在自己身上画点什么的。
(采访执行人:Florence Koh ,Thirty Sun;翻译校对:Amelia chow,Liz cao ,Tony wen;摄影:Pawo Choyning Dorji,《穿越》记者吴琦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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