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的眼泪

　　《环球》杂志驻莫斯科记者/曹妍

　　《环球》杂志记者/蒋骢骁

　　“我们已经赢得了选举！”3月4日晚普京在克里姆林宫外向支持者发表讲话，宣布选战胜利。当天，俄罗斯举行了第六届总统选举。据俄罗斯中央选举委员会公布的计票结果，普京以64.9%的得票率遥遥领先于其他对手。

　　普京再次入主克林姆林宫已无悬念。

　　两届总统、一届总理。在这次“梅开三度”当选总统前，普京已经在俄罗斯最高级别的政坛上活跃了12年。第一次踏入克里姆林宫并接受前总统叶利钦留下来的“政治遗产”时，普京只有48岁。当年，他曾放出豪言壮语，“给我20年，还你一个强大的俄罗斯”。

　　12年一路走来，在宣布胜选之际，这位以冷峻、铁腕著称的俄罗斯政治强人，却一改硬汉形象，热泪盈眶。

　　从头收拾旧河山

　　鼎盛时期的苏联曾是世界经济大国。然而到世纪之交，普京接手时，他面对的却是一个“烂摊子”：国家经济千疮百孔，官场腐败丛生，民族矛盾错综复杂。

　　1998年俄罗斯经济总量一度降至世界第16位，甚至被巴西、印度等发展中国家超过。当时俄罗斯的GDP只有美国的1/10。

　　从1992年俄罗斯独立到2000年，俄罗斯工业生产的缩水幅度累计达46%，农业生产的倒退幅度累计为40%。社会生产长期下降，导致综合国力衰弱、国家预算收入的源泉枯竭、财政赤字高企，国债数额庞大和偿债能力缺失。

　　8年间，通货膨胀成为了俄罗斯老百姓的梦魇。1992年，通胀率高达2500%。随后，通胀率虽逐步下降，但水平一直较高，直至1997年才降至11%。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后，通胀率再度急剧上升，达到84.4%；1999年有所回落，降为36.5%。1992至1999年，俄罗斯消费品价格总共上涨6168倍。

　　由于俄罗斯的经济改革有一刀切、急功近利之嫌，致使一些政府前官员摇身一变，成为垄断企业的高层领导人，手握大笔资金，赚取高额利润。一些大金融集团与一些政府官员串通，达到掠夺国家资产的目的。

　　一些寡头或财团通过私有化暴富之后，控制新闻媒体、操纵政局，进而将政府权力据为私有。原俄罗斯电视台台长波普佐夫曾描述说，“在俄罗斯，金钱可以购买言论，舆论变成商品，媒体成为娼妓。”

　　“到处都在争抢权力，犯罪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很多企业、工厂荒着没人管，后来被很便宜地卖掉，”55岁的会计师安娜对当时的混乱状况心有余悸。

　　多数俄罗斯人的生活水平大幅下降，社会贫富分化严重。自1992年起，俄罗斯人口逐年减少，死亡率为出生率的2倍。

　　安娜说，“很多人因为没知识而被欺骗，所有的东西都被夺走了，什么也没剩下。”证券从业人员伊戈尔则对当时的就业困难记忆深刻，“工作很难找，哪儿都不招人，年轻人大学毕业后，想去当售货员，商店都不要。”

　　另外，民族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俄罗斯政府。俄罗斯民族众多，民族问题极其复杂，难以在短时间内彻底解决。这个症结前苏联时期就已存在，鲍里斯·叶利钦时期的俄罗斯则更加严重，第一次车臣战争(1994~1996)的后遗症也等待着普京来“治疗”。

　　82岁的退休者克拉夫吉亚很痛心国家强盛不再：“一个伟大的国家分裂成很多独立的国家，地方统治者教唆以前和平相处的人们互相争斗，各民族间发生冲突、甚至使用武力互相对抗。”

　　这就是普京上台前俄罗斯的整体状况，时任俄罗斯议会上院主席斯特罗耶夫曾表示，“普京就像一位外科医生，当他开刀后，发现病人肌体已经千疮百孔，几乎每个器官都有问题。”

　　卓有成效的两个总统任期

　　2000年当选总统后，普京大刀阔斧地对这个国家进行整治：发兵车臣、打击恐怖主义；加强联邦中央集权、削弱地方政治势力；出击寡头、加强对媒体的控制；改革行政机构、打击腐败、加快司法改革；改组垄断行业、优化投资环境；对教育、公用事业、养老金等与民众切身相关的领域进行改革。

　　在首个四年的总统任期内，普京的执政卓有成效，俄罗斯国内政治形势稳定，社会秩序逐渐恢复正常。加上国际油价大涨，主要依靠能源出口的俄罗斯在国际市场上大赚了一笔，普通民众的工资和养老金大幅增加，生活条件明显改善。绝大多数俄罗斯人对普京赞赏有加，高企的支持率使普京在2004年总统大选中以70%得票率的绝对优势继续连任。

　　尽管经济形势得到了改善，但财政收入严重依赖原材料出口的局面没有得到根本扭转。一旦国际经济形势不稳定，石油及大宗商品价格下跌，势必会影响到俄罗斯经济发展，进而造成民众生活水平下降。这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也为金融危机后俄罗斯民众对当局执政不满、去年及今年发展到上街抗议埋下了伏笔。

　　反恐斗争与车臣和平重建也是普京面临的重点课题。尽管2000年第二次车臣战争基本肃清了车臣非法武装，但其残余势力拒不承认车臣新宪法和地方政权，并变本加厉地在俄罗斯全国各地从事恐怖破坏活动，以此要挟联邦中央政府。

　　虽然联邦政府加大了对车臣分离主义的打击力度，并对其恐怖活动有所防范，但有时还是防不胜防。2004年至2008年间，俄全国各地发生十几起各种形式的恐怖袭击，其中尤以2004年9月的“别斯兰人质事件”影响最大，该事件造成300多人死亡，其中一半为儿童。

　　另外，随着在国际舞台的重新崛起，俄罗斯再次面临西方国家的战略挤压，遏制和削弱俄罗斯依然是一些西方人士在考虑对俄关系时的主导思想。北约和欧盟的不断东扩及其对独联体国家的渗透，使俄罗斯在国家地缘政治和经济发展方面遭受双重损失。

　　后来的事实证明，继格鲁吉亚2003年爆发“玫瑰革命”后，随后两年乌克兰和吉尔吉斯斯坦相继爆发了颜色革命，这些在原苏联地域内国家发生的政权变革，都在一定程度上压缩了俄罗斯的战略生存空间。

　　但对大多俄罗斯人来说，政治和外交并不是他们生活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在普京的第二个总统任期，石油、天然气、有色金属等俄罗斯主要出口产品价格继续飙升。从2003年至2008年，俄罗斯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增长了近三倍，普通俄罗斯人的工资、退休金、社会福利等继续改善。

　　主政8年，普京的成绩可用辉煌一词来形容。他奉行反恐怖、反分裂、反寡头、反贫困和反腐败的“五反”政策，使俄罗斯民众的安全感大为增强，政局趋于稳定，经济得到恢复和发展。2000年，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为2050亿美元，2008年，这一数字已变成1.666万亿美元。8年间，民众月平均工资也从80美元上升到500美元，中产阶级人数占全国人口的比例从10%增加到20%以上。俄罗斯不仅解决了债务问题，年财政收入也达到了叶利钦时代的9倍。而且，第二次车臣战争的胜利稳定了各联邦区，为俄罗斯的发展提供了较为稳定的环境。

　　从总统到总理

　　俄罗斯宪法不允许总统连任超过两届，2008年普京带着超过80%的支持率结束第二个总统任期。梅德韦杰夫当选总统，普京则出任政府总理。

　　持续近十年的经济繁荣受阻。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全球原油及大宗商品价格剧烈下跌，始终未转型成功的俄罗斯经济遭受重创。对于从总统变成总理的普京，如何将俄罗斯经济从泥沼中拉出来，成为他总理任期里最重要的工作。

　　在经济领域，总理普京的最大挑战，后来也成为了他最大的对外成就——加入世贸组织谈判。

　　1993年俄罗斯就正式申请加入关税与贸易总协定，即世贸组织前身，1995年正式启动入世谈判。2009年普京宣布，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和白俄罗斯三国作为统一关税同盟开始入世谈判，引发美国和欧盟反对。不过，伴随美俄关系回暖，美国同年10月表态支持俄罗斯入世，欧盟则于2010年12月签署欧盟支持俄罗斯入世的协议。

　　普京坚定认为，加入世贸组织对俄罗斯而言利大于弊，但俄罗斯也应该坚持自己的底线，努力与包括格鲁吉亚在内的入世“拦路虎”达成共识。

　　去年12月16日，世贸组织在瑞士日内瓦召开第八次部长级会议，正式同意吸纳俄罗斯入世。俄罗斯由此结束长达18年的入世“马拉松”。

　　然而，俄罗斯社会生活领域的改善速度依然相对缓慢，医疗、教育和养老金体系相对薄弱，粮食供应依旧难以实现自给，农业危机仍然存在。

　　50岁出头的媒体从业人员尼古拉说，“2008年前普京确实为俄罗斯人做了很多实事。”

　　全球金融危机前，随着俄罗斯经济复苏，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大城市出现大量新兴中产阶级，这些精英阶层可以在宜家、欧尚等购物中心大量购买商品，也有钱去土耳其、埃及乃至中国三亚的海滩上度假。

　　除了拥有旺盛的消费能力，这些中产阶层也开始要求政治权利，要求当局倾听他们的心声。

　　56岁的机械师安德烈说，“现在的形势比90年代稳定多了，可是当局仍然没有和民众进行直接对话。人们对当局不满意，想要被倾听，希望政府能开始改革。”

　　在这种要求得不到满足时，自2011年冬天开始，以反杜马选举舞弊为导火索，他们选择了集会、游行等活动，表达自己的诉求。一些大规模抗议活动的参加者甚至超过10万人，这在苏联解体后近20年来从未有过。

　　俄罗斯快速发展的互联网，在大中城市培养了一批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中青年用户，他们倾向于持自由主义观点。而俄罗斯对网络的限制较少，这些网民在接受大量资讯之后，也对当局过于集中的联邦中央集权等产生不满。

　　迅速成长的“网络一代”，开始对克里姆林宫一直以来的社会管理模式提出深刻的挑战。

　　新总统的双重挑战

　　在第三届总统任期之际，俄罗斯已不是“烂摊子”，但这并不意味着普京的执政会是一马平川。

　　一些分析师认为，在经济层面，今后6年乃至12年间，俄罗斯主要面临两个挑战，一是能否摆脱对石油出口的依赖，实现发展方式多元化，二是能否履行加入世贸组织时的承诺。

　　普京在选前做出了一连串的许诺，让民众相信：他再次当选之后，俄罗斯会变得更加繁荣和富有，民众生活条件会变得更好。

　　普京在竞选时表示，2020年前俄罗斯将成为世界五大主要经济体之一，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将是现在的3倍，提升至3.5万美元。此外，普京还承诺未来数年间提高医生、教师、警察等公务员的薪水和退休者的养老金，降低全体国民的医疗费用。

　　此外，普京还计划未来10年内花费23万亿卢布(约合近5万亿人民币)重整军备，并大幅提高军人的工资，最高增加至原来的300%。这些许诺加在一起是一张天文数字的账单。俄罗斯联邦储蓄银行下属的宏观经济研究中心已经把普京的上述承诺清单“数字化处理”，根据这家中心的计算，普京许诺的经济成本高达51000亿卢布(超过1万亿人民币)。

　　普京前两届总统期间，俄罗斯的石油收入高达17000亿美元，这是俄罗斯当年经济发展的一个基础。根据俄罗斯一些经济学家的分析，即使未来原油价格维持在每桶100美元，考虑到维持社会和平需要付出的高昂社会成本，俄罗斯也会在2014年出现预算赤字。一些专家甚至认为，油价必须达到每桶150美元至200美元，普京才能真正拥有一些操作空间。

　　俄罗斯特罗伊卡-迪亚洛格银行战略分析师克里斯·威弗说：“俄罗斯的石油故事已经结束。石油不再能给经济带来增长和稳定。相反，如果价格崩溃，它则有带来破坏的能力。”

　　一些经济学家认为，普京没有能够在前两届总统任期中充分利用石油收入以实现经济多样化。现在，他需要在第三届任期中完成这样的转变。

　　再看俄罗斯入世。世界银行在一份报告中说，俄罗斯在加入世贸组织时作出了一些改革承诺。入世承诺与俄罗斯政府对国内民众作出的承诺不同，不能违背。

　　入世以后，大批国外企业和大笔外来资金极有可能流入俄罗斯最高效的产业，与俄罗斯本国的企业和资本一较长短。俄罗斯企业能否对抗外来冲击，能否在国际竞争中保留市场份额同样是未知数。

　　国内外环境变化

　　“我们喜欢普京，他提高了俄罗斯人的生活水平。我们支持他的执政方针，我们相信他能给俄罗斯人带来稳定和更好的生活”。2月26日俄罗斯大学生娜塔莎和同学举着纸制的红心参加“挺普”活动，红心上写着以上字句。

　　目前看来，普京仍然是俄罗斯国内最受欢迎的政治家，而且没有哪个人有能力取代他。

　　而不容忽视的是，俄罗斯的国内和国外环境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就国内而言，俄罗斯反对派的实力有扩张的趋势。去年12月4日，俄罗斯举行国家杜马，即议会下院选举。虽然，统一俄罗斯党成功维持议会第一大党地位，但所获席位直落77席，大幅“失分”。

　　随后，俄罗斯共产党等反对党指责投票存在违规行为。莫斯科、圣彼得堡等城市爆发民众示威，抗议选举舞弊，要求重新进行“诚实的选举”，普京和梅德韦杰夫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有分析认为，今后6年，普京的执政压力可能并非来自反对派。俄罗斯国内的政治结构与10年前相比已经出现变化，给普京带来了新挑战。人们注意到，近几年兴起的社交媒体也是普京在前两届总统任期中没有遇见的新事物。如何应对互联网网民的质问也许会是他在主政时要面临的挑战之一。

　　国际层面，俄罗斯与美国的利益碰撞仍会是普京面临的主要难题之一。近一年来，西亚北非国家出现一系列政治动荡和政权更迭。冷战期间俄罗斯在中东地区建立起的盟友体系逐渐解体，在这个地区的影响力趋于下降。俄罗斯要继续谋求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将不可避免地与美国发生碰撞。

　　另外，北约东扩，美国把导弹防御系统部署到俄罗斯的“后花园”，严重威胁了俄罗斯的战略核力量。一方面，俄罗斯希望重新掌控苏联的势力范围；另一方面，美国希望把政治触角伸向东欧，两国博弈在所难免。

　　在过去的四年，俄美关系有波折，也有进展，呈现回暖迹象。一些分析师说，今后10年，世界政治格局或将继续发生变化，多极化趋势可能更加明显，如何在维护自身利益和处理与美国等大国关系间找到平衡点将会是普京需要着重关注的课题。

　　资料：大杂院走出的总统

　　1952年10月7日，弗拉基米尔·普京诞生在列宁格勒市(现为圣彼得堡)车辆厂的一个工人宿舍里，父亲是该厂的车间主任，母亲在面包房工作。当时没有人能想到，这个普通工人的儿子后来会长期主宰俄罗斯政坛。

　　普京的童年是在列宁格勒市中心一个叫巴斯科夫胡同的大杂院里度过的。他家住在大院一幢5层楼里，房子总共27平方米，没有电梯和洗澡间，厨房是公用的，还经常有老鼠出没。

　　普京开始上学时已经快8岁了。他成绩平平不大愿意上学，曾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尽管如此，普京还是考入了列宁格勒大学法律系。

　　1975年大学毕业后，普京进入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简称克格勃)工作，后来被派往东德工作5年。

　　据他的战友回忆，普京在克格勃第401保密学校参加训练时，由于争强好胜常常处于争论的中心。当时好几个人挤在一个房间里，且只有一部电话，普京总是毫不客气地抢过唯一的电话聊个没完，因此被同学戏称为“煲电话粥能手”。

　　后来，普京被选拔到更高级的红旗学院训练。据普京红旗学院的同班同学，现为俄联邦安全局少将的诺维科夫介绍，普京外语流利，仅用一年就通过了别人三年的外语测评。严格的体能训练淘汰了多半的人，但普京坚持下来了。

　　上世纪90年代初普京从德国回国后，在圣彼得堡市工作，先后担任市长顾问、市政府外事委员会主席、第一副市长等职务。90年代后期，普京被召到莫斯科，在时任总统叶利钦手下工作，担任第一副总理，并于1999年8月出任总理。1999年底，叶利钦突然宣布辞去总统职务，普京因此担任代总统。在2000年3月举行的总统选举中，普京当选为总统。(曹妍)

　　来源：2012年3月16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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