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骥
复旦大学国际关系
与公共事务学院学者
法国大选昨天举行了第一轮投票。如无意外,现任总统萨科齐和他的有力挑战者奥朗德将杀入第二轮,于两周后决一雌雄。数周以来,选战在法兰西大地如火如荼,左右之间的胶着,特别是社会党候选人奥朗德在民意调查的数字上对现任总统萨科齐形成的威胁使得此次大选的结局扑朔迷离,难以预测。
尽管萨科齐在民调中暂时落后,但是天生一副政治动物习性的他在接下来的两周内仍有足够的时间、空间和手段打一场连任保卫战。究竟鹿死谁手,要看接下来336个小时中的波诡云谲了。左右对于极左、极右、中间派的拉拢、分化,以及两人的电视辩论一如法兰西的性格那样,充满着变数和意外。
然而,在数日来白日化的选战中,充满着意见之争,却缺乏思想之争,充满着相互攻讦,却缺乏认真的反思。从把法国经济下滑、失业率高企迁怒于全球化和新兴国家的竞争,到把社会治安恶化、族群问题显现归咎于外来移民、申根协定等,这些“替罪羊”式的政见让人深深感到这个国家对于变化了的世界的不适应。无论谁最后胜出,都将面临一个巨大的挑战:如何寻找法兰西在变化世界中的位置。
曾经在世界外交舞台上卓尔不群、独立自主的法兰西如何寻求与既存大国——美国,以及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的共处之道?战略上如何发挥“独立外交”的传统和力量?曾经执欧洲一体化建设之牛耳的法兰西如何带领欧洲走出债务危机的阴霾?如何确保在欧洲的领导地位,如何处理与德国的关系?面对曾经的战略后院——地中海、中东、北非的变局,如何保持法国在这一地区的介入和影响力?这一系列重大战略问题都是法国新领导人面临的具体而深刻的外交挑战。
欧洲债务危机是法国面临的最为紧迫的课题,主要候选人在这一问题上的政见经历了一个由异趋同的过程,也特别引起欧洲其他国家的关注和担忧。萨科齐的主张一开始与默克尔相似,主张采取紧缩措施和加强财政纪律。他和默克尔积极配合,强力推动欧盟 在去年年底达成了“财政契约”。奥朗德则反对紧缩,主张适当增加公共开支,通过促增长来削赤字。他因此批评财政契约,甚至声称如当选要重新谈判。正是由于在这个问题上的龃龉,默克尔表态支持萨科齐,拒绝会见奥朗德。但从最近的表态看,萨科齐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开始向奥朗德接近。他上周末表示,欧洲央行的使命应包括刺激经济增长,而不仅是控制通货膨胀,欧元区应该重新评估为欧盟确定了债务和赤字规则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左右在这个问题上政见趋同,透露出法国可能尝试在欧元区内部启动关于增长问题的讨论,甚至倡议通过谈判达成一个新的增长协定。这也可能是法国对于德国在欧债危机解决进程中一直占据主导地位的一种反弹。加上萨科齐退出申根协定的威胁、针对外国竞争的壁垒,以及国民阵线玛丽娜·勒庞重启法郎的鼓动,不少人开始担心法国民族主义和保护主义的膨胀。
“法国的欧洲”是自戴高乐以降法国外交的主轴,发展到今天可以用萨科齐的话讲:没有欧洲便没有法国。面对欧盟数次扩大带来的法国影响力的稀释和欧债危机中德国领导力的突显,法国应该像历史上数次挽救欧洲危机那样思欧洲创新之策,而不是走回头路。欧洲一体化的制度创新奠定了法国在欧洲的领导地位,法国人要想保住和巩固领导地位,必须为欧洲一体化的发展和欧债危机的解决贡献出创新的政策和制度。再者,如果祭出保护主义的大旗,把欧洲经济问题的解决寄希望于对新兴国家的竞争壁垒,那将是南辕北辙,饮鸩止渴。
法国外交面对变化世界的另一重大挑战是如何处理与既存大国——美国和新兴国家——以中国为代表的关系。萨科齐被认为是最亲美的总统,他也使得中法关系一度出现严重倒退。然而,最坏的时候既已过去,如果他连任,中法关系的稳定和成熟值得期待。奥朗德对人民币汇率、对华贸易赤字的责难,以及将中法经贸问题欧盟化,提议欧盟对不遵守社保和环保原则的产品征收额外关税的主张使得我们有理由担心中法关系会出现磨合期,更不要说社会党对于人权外交的执著使我们开始回忆密特朗时期中法关系的不良记录。
“独立外交”是法国辉煌外交史的精髓,戴高乐和希拉克在处理法国与美、中关系的历史上都曾演出过精彩的华章。面对新兴国家的崛起和世界格局的变动,法国国际地位的相对下降是不争的事实。然而,法国外交的影响力并不必然因此严重削弱。如果能在新旧世界之间搭起一座特殊的桥梁,亦如在G20中发挥的作用那样,法国独立外交仍有广阔的舞台。在与阿拉伯世界的关系问题上亦复如此,如果法国是一座桥梁,是一个不依附于其他大国的独立的力量,那么她对于阿拉伯世界的传统影响力依然可以以一种新的形态出现。
对于一场大选,不应该只是一场热闹的民主嘉年华。它更该是人民和政治家们对于国家前途的反思和抉择,对于一个古老大国在变化世界中位置的追寻。面对一个急剧变化的世界,我们更期待这个有着辉煌思想史和外交史的民族为人类贡献新的思想和新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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