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金正日的100天

　　4月11日，朝鲜劳动党在平壤召开第四次代表会议，会议决定推举劳动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金正恩为第一书记，同时宣布拥戴已故最高领导人金正日为永远的总书记。（视频截图）

　　尽管对世界其他地区的人来说，金正恩和他的朝鲜依然不为外界所知，但或许从过去100多天来朝鲜发生的事件中，可以管窥这位神秘的领导人正如何领导他的神秘国家。

　　记者_文涛 实习记者 林羽丰

　　4月13日，就在火箭发射失利后几个小时，朝鲜召开第十二届最高人民会议第五次会议，金正恩当选为国防委员会第一委员长。朝中社称：“这是把金正恩同志推向共和国最高位置的历史性时刻。”

　　从寂寂无名到成为朝鲜这个世界上最神秘国家的最高领袖，金正恩仅仅用了一百多天。

　　他是金正日最小的儿子，一度也是金正日孩子中最不为外界所知的一个。2011年12月17日金正日去世后，金正恩正式接班。而在这之前，他完全是个谜一样的人物，甚至无人知晓这位“接班人”的真实年龄，更不用说其他详细信息。

　　那么，这位神秘人物将把朝鲜带向何方？是继续因循守旧，还是开启改革的步伐？是固步自封，还是拥抱全世界？

　　转眼间，金正恩在朝鲜执政已逾百日。在这段时间内，朝鲜这个神秘的国家在金正恩的领导下发生了许多事件，发射火箭失败更是将其推上风口浪尖。尽管对世界其他地区的人来说，金正恩和他的朝鲜依然不为外界所知，但或许从这些事件中，也可以管窥这位神秘的领导人正如何领导他的神秘国家。

　　迅速掌权

　　金正日去世后，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会议于去年12月30日在平壤举行，会议宣布，根据“金正日2011年10月8日的遗训”，推举金正恩为人民军最高司令官。

　　其实，金正恩早在2009年就被父亲内定为接班人，并在2010年的党代会上被推举为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在这之前，他从来没在公开场合露过面。

　　就在全民悼念金正日期间，一场拥护新领袖的运动也在同时展开。

　　金正恩要巩固他的领袖地位，最关键的因素是获得军方的支持，朝鲜的宣传机构也不断向民众强化这一点。去年12月21日，金正恩率百官到锦绣山纪念宫悼念亡父，电视台就播出了高级军官们排队向金正恩敬礼的镜头。三天后，国家电视台播出了高级将领向金正日遗体宣誓的画面，将领们纷纷表示要忠于新领袖，这其中就包括金正恩的姑父、国防委员会副委员长张成泽。

　　由于金正恩年少，所以金正日生前早就安排了辅助元老，最普遍的说法是，辅佐金正恩的三驾马车是他的姑姑金敬姬、姑父张成泽，以及军队中的亲信金永春。之前，外界一直盛传张成泽对金正恩接班不满，所以他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朝鲜的稳定状况。国家电视台播放出张成泽宣誓要忠于新领袖的画面，似乎已经说明，金正恩在朝鲜的权力之路没有外界想象的那样面临重重阻力。

　　另一个画面似乎也验证了这一点。2011年12月28日，金正日出殡。在送葬队伍的前列，紧跟金正恩身后的是金日成和金正日时代的老将军和党政要员，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正是张成泽、人民军高级政治军官金钟珏和朝军参谋总长李英浩。

　　据《纽约时报》报道，韩国的情报机构在向议会的一次闭门汇报中称，金正日去世后，张成泽利用他在军队中的影响为金正恩铺路，以便实现最高权力的顺利交替。情报机构还指出，朝鲜的这次最高权力交接非常仓促。在金日成去世之前，他牢牢掌握着军队和大权，而年轻的金正恩是被突然推到了镁光灯下，接受民众“伟大领袖”的欢呼，这对于金正恩和朝鲜民众来说，都猝不及防。

　　这种变化确实有些仓促。2012年4月11日，金正恩被推举为朝鲜劳动党中央政治局委员、常委和党中央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两天后当选国防委员会第一委员长。从横空出世到被推举为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可谓以火箭般的速度蹿升。很多专家分析称，这也反映出金正恩微妙的处境，支持他的权贵势力不得不以非常规手段，让他迅速填补最高权力真空。

　　在这个过程中，朝鲜内部出现的变化值得关注。今年4月份的党代会和最高人民会议，给了金正恩以及他背后的党政军巨头们一个重新洗牌的机会。一批金正日时代的老将军逐渐淡出，新的“忠诚者”被提拔。金正恩晋升了一大批朝鲜人民军高级指挥官，比如朴顺欢被晋升为中将，金永华和孙景福等70人被晋升为少将。不过，金正恩的姑父张成泽仍维持国防委员会副委员长职务。

　　值得注意的是， 4月10日朝中社报道称，人民军高级政治军官、次帅金钟珏被擢升为武装力量部部长。获得这个职位普遍认为是成为朝军的一把手的证明，这也多少解释了金钟珏为什么是为金正日出殡扶灵的高级将领之一。

　　金正日的遗训

　　在朝鲜特殊的政治条件下，金正恩自然明白军队对于政权稳定的重要性，所以他和自己的祖父、父亲，强化自己在军队中的形象。

　　在金正日去世后，金正恩就开始了对部队的一系列视察，他于1月1日访问了人民军105坦克师团。韩联社评论说，这表明金正恩将根据父亲金正日的遗训，继续走“先军”路线。

　　此后，金正恩又视察了人民军第169军部队、咸镜南道的机械化军团—第671联合部队指挥部。朝鲜官媒报道称，金正恩视察的部队还包括第324大联合部队，海军第597联合部队，空军第1017、254和378部队，驻守西南前线地区的第四军团司令部所属各部队，板门店地区驻守部队等等。在金正恩掌权以来的所有公开视察中，部队占了一半以上，足可见他对军队的重视。

　　除此之外，刚刚成为“最高领袖”的金正恩，就频频以强硬形象出现，为朝韩关系定调。

　　2011年12月30日，朝鲜国防委员会宣布：由于韩国李明博政府阻挡韩国各阶层人士的吊唁和吊唁团访朝，对军队下达紧急戒备和紧急备战命令，制造战争前夕的冲突气氛等，在朝鲜大国丧期间犯下了“反民族大逆不道罪”，朝鲜将永远不会同李明博政府进行接触。

　　韩联社分析说，朝鲜最高决策机构国防委员会当天以国防委名义，而不是发言人名义发表声明是相当罕见的，这意味着韩朝关系将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难以走出困境。

　　此后，金正恩政权又对韩美的联合军演做出了强烈反应。朝鲜军西北地区司令部今年2月19日称，如果坚持军演，朝军将开炮还击，提醒争议海域5个岛屿的韩国居民尽快疏散。

　　到了3月初，由于仁川韩军某部的士兵宿舍门上贴了金正日和金正恩的照片，附上“污秽下流的言语”(朝中社称)。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部宣布，韩国侮辱朝鲜“最高尊严”的行径已达到相当严重的地步，将发动全面“圣战”，将“逆贼败党”彻底消灭掉。

　　3月14日，金正恩参观了海陆空三军联合打击训练，训练出动了飞行队、海军舰艇与炮兵部队等。朝中社报道称：“虽是实战演习，但只要下达命令就能立即强烈打击逆贼败党，摧毁敌人的大本营，不让他们侮辱我方的最高尊严。”

　　金正恩指示说：“历史告诉我们，枪杆子不够硬的话就没法捍卫祖国与人民的命运，所以应该进一步加强军事力量。”这或许是金正恩坚持先军路线的最明显写照。

　　金正恩还表示了守护先军体制的强烈意志，他说：“在金日成首领与金正日将军的领导下，在朝鲜人民军不遗余力的捍卫下，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将成为不败的堡垒，永远大放光明。”

　　改革迹象

　　不过，种种迹象表明，金正恩治理朝鲜之道，并不仅仅是继承祖父、父亲的先军路线那么简单。这位曾留学欧洲的领导人，开始让朝鲜出现了改革的苗头。

　　在朝鲜火箭发射失败后，金正恩于4月15日出席为纪念已故领导人金日成诞辰100周年而举行的大规模阅兵仪式，并首次发表公开演讲，演讲持续约20分钟。

　　讲演的内容并无多少新意，但却引起了轰动。

　　凤凰卫视赴朝采访的记者沈飞峰回忆说：“多年来，外界唯一一次听到金正日的声音，是在1992年人民军建军60周年的大阅兵上。当时金正日就说了简短的一句话：朝鲜人民军万岁。此后的20年里，外界没有人听过金正日在公开场合说过一句话。”

　　与此相比，金正恩的20分钟公开演讲显得尤为可贵。沈飞峰表示，在现场听到的金正恩讲话的声音是低沉、有磁性的。“当金正恩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发表讲话，他的声音传遍整个广场的时候，很多人都非常愕然，包括一直跟我们在一起的朝鲜官员，他们也称自己从来不知道金正恩真人说话的嗓音是什么样的。”

　　20分钟的公开讲话，昭示着金正恩与父辈们的不同，而这种不同还体现在卫星发射失败后，朝鲜首次公开承认失败的事实。这种种举措都意味着，金正恩领导下的朝鲜与之前相比，已然迥异。

　　今年3月，欧洲首个朝鲜主题餐厅亮相荷兰，被欧洲媒体称作是朝鲜这个封闭国家在欧洲的一个窗口，人们可以通过这家餐厅更多地了解朝鲜；紧接着，4月11日，金正恩被推举为朝鲜劳动党第一书记时，《劳动新闻》刊出一张金正恩的最新版官方肖像照片，随后由朝鲜中央通讯社播发。画面中，金正恩身穿西式正装，打着领带。

　　日本共同社随后发表文章称，这一着装改变“让外界惊讶”，并认为当外界普遍关注朝鲜发射卫星时，其实朝鲜有一系列新动向值得关注，这些新变化似乎表明“朝鲜有意改善对外关系”。

　　上海同济大学亚太研究中心朝鲜半岛研究室主任崔志鹰接受南都周刊记者采访时认为，从金正恩的标准照和亮相来看，“似乎有一点开放的迹象”。崔志鹰还表示，与金日成、金正日相比，金正恩差别不大，仍是继承了革命传统，采取先军革命思想，把军事摆在第一位。“但在20分钟的公开发言中，他强调了这些(军事第一)以后，还提及了发展经济和改善民生，这里有改变的迹象。”

　　很多人把金正恩的这些改变，跟他在欧洲的留学经历联系起来。

　　剑桥大学亚洲事务专家 Swenson Wright认为，金正恩在欧洲接受的两年教育会让他的视野更加开阔，不会像父辈那样僵化，而这也正是朝鲜二三十岁年轻人的想法。“越来越多的朝鲜政治精英们，希望他们的孩子从商或者到西方接受教育，而非接他们政治生涯的班。”

　　瑞士《星期日早报》曾披露过金正恩上世纪90年代在瑞士读书时的一些细节，称他“不太适应校园生活”。该报援引消息人士的话报道说，金正恩就读伯恩国际学校第一学年时缺课多达75天，第二学年则达105天。报纸还引用匿名同学的话报道称，金正恩有时下午才去上课，成绩也不太好。

　　金正恩在学校时的表现，对他掌权朝鲜到底有多大影响，现在来看，依然并不明朗。

　　傀儡？枭雄？

　　眼下，金正恩已经度过了权力交接最险恶的时期。想当初他匆匆接过父亲权杖时，外界普遍认为这个毛头小伙儿根本驾驭不了朝鲜，他身后都是虎视眈眈的权贵。但金正恩倚靠沿袭父亲的先军政策，完成了平稳过渡。崔志鹰接受采访时如此评价金正恩：“金正恩这段时间的表现还是可以的，显得比较成熟，内部协调得比较好。”

　　自从金正恩掌权以来，其动向就一直为美日韩等过密切关注，他们想知道和这位领导人打交道和以往会有哪些不同。

　　韩联社报道称，1月31日韩国、美国、日本国防部官员举行了会谈，韩国国防部政策室长林官彬、美国国防部亚太安全事务代理助理部长罗沃依、日本防卫省防卫政策局长西正典一致认为金正日去世后，朝鲜权力核心没有异常征兆，金正恩体制“比较稳定”。

　　美国防部长帕内塔称金正恩是个“小男孩”，并称“所有人都在密切关注那个小男孩将要做什么， 我们不知道金正恩将学习何种模式，但他在巩固权力过程中，很可能在一段时间内模仿其父亲”。

　　不过，尽管在政治上实现了平稳过渡，但金正恩接班以来，和他父亲一样，在经济领域的成就依然乏善可陈。尽管媒体报道称朝鲜政府曾派官员和专家赴海外研修，如5名朝鲜技术参观团最近考察了中国陕西省一煤炭化学工厂，30余名朝鲜铁路专家接受俄罗斯铁路专业机构提供的培训等，但这种国际交流从形式到规模上，与金正日时代并没有显著区别。4月5日熙川一号发电站和熙川二号发电站的提前竣工，也不过是完成了金正日的“遗训”而已。

　　至于媒体报道称金正恩给平壤妇产医院送野生蜂蜜、给普通市民送鲜鱼这些举动，更是沿袭了父亲力图打造“亲民”形象的做法，无力改变朝鲜经济大局的整体颓势。

　　韩国东西大学国际问题专家Brian Myers接受BBC采访时表示，尽管朝鲜官媒一直宣传金正恩长得有多像他的爷爷金日成，但也仅限于此。“金日成的理念是经济和军事两手都要硬，金正恩到目前为止，还是跟他父亲一样，只是一个关注先军政策的领袖。”

　　Myers认为，金正恩没把执政重点放在经济上，也是迫不得已。这个政权知道，打经济牌短期看不到效果，毕竟从金正日1994年掌权后，这个国家就一直处于严重的经济困难。“先军路线的最大好处就是让统治者尽量少碰棘手的经济问题。”

　　另一位学者 Gyeong-sob Oh博士评论说，金正恩不得不沿袭他父亲的老套路，“因为他根本没本事提出新的执政理念。”他甚至认为，年轻的金正恩如果真要冒进政改，这个政权的元老们是不会答应的，他甚至面临被清洗的危险，所以不得不和元老们妥协，保守行事。

　　外交挑战

　　在朝鲜不顾各国反对执意发射卫星之后，联合国安理会一致发表声明，谴责朝鲜这一举动，这也把金正恩上台以来朝鲜面临的外交危机，推上了风口浪尖。

　　日本专栏作家近藤大介4月初发表文章，从另一个角度分析了金正恩的外交前景：他将金正恩与昭和天皇对比，认为金正恩的行动与上世纪初日本领导者青年时代的作风颇为相似。

　　1926年末，由于父亲大正天皇突然去世，昭和天皇在25岁便匆匆继位。同时，其官衔也由“陆海军大佐”升为大日本帝国陆海军的最高司令官—大元帅。“如今的朝鲜像极了当时的日本。前任领导人突然辞世，有权威而无经验的年轻接班人粉墨登场；过激的军队，把领袖看成神一样供奉的国民，持续低迷的经济，与美国对立，在世界上被孤立……”近藤写道。

　　年轻时代的昭和天皇并未想与美国交恶并向其宣战，相反他本人原本希望与美国扩大友好关系。近藤认为，金正恩在平壤招待美联社，又通过外交部与美国就浓缩铀提取问题达成一致意向，种种迹象表明，金正恩与昭和天皇有着同样的心情：与美国“握手”，而非对它“挥拳”。

　　但是，他的个人意志无法说服军中的强硬派。近藤也和世宗研究所主任研究员郑成功博士进行了交流。“作为韩国最为著名的朝鲜体制专家，郑博士表达了和我同样悲观的看法。可以预计，今后朝鲜对韩国的挑衅行为将会更为频繁，所以韩国必须做出充分的警戒准备。”

　　金正恩在纪念金日成诞辰100周年的演讲中说：“金日成民族百年史为历经磨难的历史画上了永远的句号，使我们祖国与人民的尊严站在了民族史上最高的境地，我们从过去的弱小国家，转变成政治军事强国，我们的人民是谁都不敢轻易侵犯的民族，我们正在显示着我们的尊严。”

　　2012年本是金正日早就定下的“强盛大国元年”，也是年轻的金正恩执掌朝鲜的第一年。可以想象，发射卫星事件会让金正恩领导下的朝鲜在世界外交舞台上更为孤立。那么，金正恩会以怎样的姿态解决这一难题？是继续延续强硬路线，还是以改革的姿态缓和僵化气氛？朝鲜今后将走向何方？对于外界来说，这就如让人看不透的谜题。

　　在上海同济大学亚太研究中心朝鲜半岛研究室主任崔志鹰看来，尽管过去100多天来金正恩领导下的朝鲜出现了很多变化，但这并不代表朝鲜会马上进行“改革开放”。“朝鲜有自己的国情，它的变化只能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金正恩和朝鲜政府的思想和军事路线依旧传承了父辈的传统。小的变化是有的，比如金正恩十几次视察部队，跟官兵之间也显得十分亲切，但是朝鲜的变化仍将是缓慢的。”

　　崔志鹰表示：“国际舆论上对朝鲜变化的揣测，是太过理想化的。朝鲜首先要把国内搞稳定了，在这一前提下才能缓慢变化，着手经济发展和改善民生是第一要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