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山由纪夫（右）在普天间基地问题上栽倒后，菅直人在外交政策上要趋“内向”。

　　日本无论在政治、经济还是民众的整体士气上，都在走向一个谷底

　　《国际先驱导报》特约撰稿陈言 记者郭一娜发自东京、北京

　　表面上看，东京没有任何变化。

　　走在六本木新城的大厦里，满目皆是名品店及穿着亮丽的年轻男女。尽管日本媒体总在讲“萧条失落的20年”，但实际上，在东京的街面上，感受到的却是日本的生活变得更加精致、细腻了。

　　精致细腻的生活方式，本来是日本的一大特点。不过十余年来，日本把精致细腻坐到了“内向”的程度：年轻人很少谈“雄飞世界”的话题，老年人在他们有生之年尽管绝对能享受到充裕的社会养老金，但依旧忧心忡忡；企业忽然找不到新的革新产品、发展途径；日本政坛几乎每年换一次首相的走马灯政局中，政要们在世界上要么失语，要么突发异声，让人不知所以然……

　　这种整体的“宅倾向”，将把日本的社会和政治带向何方？

　　沉迷在网络中的个人

　　在“婚姻”问题上，日本人的“宅倾向”越发明显。日本国立社会保障人口问题研究所在5年前做了一项全国调查，结果显示30到35岁的女性中，有 27%的人从未和男人有过身体上的亲密接触。一家女性杂志，每天都会接到各种来信，其中有些三十多岁的女性在信中问：“我从未和男性有过交往，家里让我结婚，我到哪里去找？”

　　35岁的幸子就是其中的一员。大学毕业后在社会上打拼了十余年，如今衣着整洁，举止老成的她，在个人问题上，似乎不是很顺利。“企业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保不准哪天就会失业，哪敢恋爱结婚呀。”35岁的幸子小姐口头上说不急着结婚，但15年前她也曾爱慕过一个同学。

　　“情人节我去他的宿舍，直接送给了他一块巧克力。然后就等他的回赠。心想他接受了我的巧克力，肯定会有个说法的。”幸子说。很快就有了回馈的礼品，里面还加了一条用打印机打印的纸条：“我对恋爱没有兴趣，不准备和任何人谈这件事。”

　　看到周边那些男人小肚鸡肠，幸子觉得他们很没出息。手机上不断有朋友发来短信问候，说一些笑话，幸子又觉得毕竟是隔了一层，关系永远不能增深。失去了粘性的个人，便更加沉迷在互联网中走向看不到边际的内向。

　　被捏紧的钱包

　　想了解日本的人，往往喜欢读66年前美国人本尼迪克特写的《菊与刀》。本尼迪克特只是从美国远观日本。从日本内部观察日本，往往能更好地分析今天的日本。韩国学者李御宁写的《日本人的缩小意识》，就很好地阐释了日本的内向。

　　李御宁从文化的角度考察了日本，指出其将大千世界溶于一把扇子，一席酒宴，一盆盆景中的特点。其实今天的日本经济，更具有紧缩特点，从“内向”角度来解释日本这些年在经济上的变化，更能说明问题。

　　“六成消费”，这是一些学者在不同的企业同时听到的一个非常让人震撼的词汇。“去掉40%的泡沫因素，真正的日本消费市场只剩下了60%，我们必须重新审视自己的销售计划。”零售业的一位老板亲口说。

　　这意味着什么？今后，这家零售企业不仅不会去铺设新店铺，还要适当收缩战线，将一些效益差店的关闭。对于效益好的店铺也要严格控制货源，不能保证有销路的商品一概谨慎处理。现有的员工中，临时工该辞退的辞退，正式员工也要尽可能改变身份，让他们成为合同工(临时工的另一种说法)。

　　“要说不景气，我这把岁数的人也遇到几次了，但企业都挺了过来。我从来没有想到日本会有十年或者是二十年的失落。”这位老板说。

　　经营者失落，打工者也落寞。10年前担任企业中层的志村，如今已经进入退休之年。见到拿到数千万日元退休金的志村时，以为他一定换了好车，却没想到在车站看到他开了一辆1.4升的轻型车来的。“汽车嘛，代步而已，我已经把大车换成这种节能环保的小车了。”志村告诉记者，65岁以前还不能领养老金。接下去这5 年，只能靠从企业得到的这笔一次付清的退休金过活。生活虽然并不拮据，但毕竟没有了活钱，自然要节俭一些。

　　“难产”的纯日货

　　消费从物欲横流到走向饱和，再到今天的六成消费，市场的骤然变小，让生产企业惊慌失措，难以应对。

　　任天堂、索尼等公司，曾经推出过让世界都为之疯狂的娱乐产品，可谓引领世界走向了魔幻的虚拟世界。但现如今，由日本首创推出的革新性产品已经越来越少。走近东京最大的家电卖场，最惹眼的产品大多是美国设计、中国制造的MP3、手机及平板电脑。最有人气的家电也大都是在中国生产的日本品牌产品。消费能力的弱化，让日本企业失去了对新产品的开发热情，而制造工厂的外移，又进一步降低了日本国内的消费能力。廉价的外国设计、外国制造产品涌入日本后，价格在过去的十几年内只降不升。“通货紧缩”接踵而来，这使得很多厂商投放新产品开发、新工厂建设的投资变得遥遥无期。

　　经济的衰退也打击了年轻人的斗志。

　　“不到20岁的年轻人中，有 27%的人思考过自己创业。”野村综合研究所在2010年的一项调查中得出了这样的结果。这是日本从未有过的最低数据。将近3/4的年轻人对创业没有兴趣，让日本越发缺少活力。而11月25日的《朝日新闻》的报道更是让大学生们感到前途迷茫。日本大学生找工作高潮一般集中在大三，但将于2011年毕业的日本大学生中，尚有1/6的人没有找到工作。

　　经济上的收缩状态，让日本走进了向下盘旋的羊肠小道。消费减少了，新产品的开发速度也随之减缓，廉价产品也越发倚靠国外厂家。国内雇佣状况的恶化，让更多的人对未来抱有一种恐惧，捏紧存折，不敢放手消费。市场也因此变得更加萧条冷清。

　　对政治缺乏耐心的民众

　　日本从个人到经济社会的“宅男化”也逐步侵蚀到了其政治领域。

　　轰轰烈烈的民主党“变革”，如今已经退回到“深化日美军事同盟”的保守旧路上。除了韩国以外，与所有邻国关系紧张，让民主党的外交比自民党更加保守。而在日本国内的变革同样乏善可陈。

　　去年成立的鸠山由纪夫内阁，曾经有过“东亚共同体”的美好提议，但现在这个倡议连同鸠山一起日益淡出日本政治的最前沿，取而代之的是回归日美军事同盟的大合唱。

　　“日本外交在对华、对俄方面出了一些问题，但在日美方面则可以说是非常顺畅，外务省重视对美外交，日本舆论也在强调日美关系的重要性，民主党在这方面能够获得民众的支持。”一位当过大使的日本外交官的话似乎表明，日美关系的超稳定是日本外交的一根定海针。

　　现在虽然不是竞选的季节，但政治家要维持与选民的关系，便会时常以“国政报告会”的形式，向选民报告自己在国会提交的议案，参加的活动等。走进会场，经常会看到让与会者能够感到共鸣的大标语——“振兴地方经济”、“保护日本农业”、“提升就业水平”等。在这些非常醒目地挂在讲台中央的标语的映衬下，台上的政治家们基本上讲的全是自己如何为本地区的经济振兴、社会福利所做的工作。

　　然而，“内向”的日本民众却对政治缺少了耐心。2005年以后的日本政治，在大多数情况下不是通过选举更迭首相。而是民意调查的结果代言了民众对首相的不满，最后首相不得不为跌入危险水域内的抄底支持率而引咎辞职。尽可能地让民众满意，满足内向国民的需求，已经成了历代首相最终回归保守的内在力量。

　　从“变革”走回“保守”

　　就在刚刚结束了临时国会上，政治家们讨论的焦点集中在了民众关注度最高的领土问题上，对于影响日本中长期走向的宏观经济政策、就业、社会保障等问题却基本被束之高阁。

　　清华大学教授刘江永向本报分析指出，日本政府在外交政策上出现的内向化倾向，其实是菅直人错判了民意。“近期，日本政府在诸如钓鱼岛问题上处理不当，让右翼势力钻了空子，煽动不明真相的民众举行反华游行。其实，这些民族主义情绪很多都只是表象，只代表了一部分民意。如果日本政府在制定外交政策时，只顾及了这部分民意，那就是误读了民意。中日交流近年来形成了较宽的渠道和深厚的基础。菅直人应该抓住这个主流的民意，来制定和调整外交政策。”

　　除了误读民意导致的外交内向化之外，民主党内部在外交问题上的争议和分歧，也使得日本政府的外交政策在不断地朝内倾斜。“一年内换了两次首相，三个政府，外交战略上也出现严重摇摆。国会上，民主党处理外交问题的做法遭到了在野党的一致攻击。而在民主党内部，也出现了不同派别之间的争论。”中国社科院日本所副所长高洪分析，日本外交能否摆脱内向化，主要取决于国民主流意见对政治的制约和主导外交的主要负责人能否保持清醒的头脑。

　　“国民曾热切期待政权更迭带来新鲜空气，但民主党政权的表现令国民十分失望。这种失望情绪可能演变为对政党和政治的严重不信任情绪。如果放任这一趋势，政党政治可能走向衰落，极端言论可能横行于世……这让人不由地回想起二战前夕的日本。如今的情况与当时十分相似。”11月23日，《东京新闻》的这则社论发人深省。很多日本有识之士都认为，日本无论在政治、经济还是民众的整体士气上，都在走向一个谷底。当然，或许需要走到谷底，并被深深刺痛一下，整个民族才可能猛地惊醒，迸发出一股向上的精神，从谷底崛起。

　　“日本正在被快速变化的世界甩在后头。极有可能变成缺乏稳定感和安心感的社会。”一位日本自民党议员秘书对记者说。但是，他也表示，这样的担忧可能并非主流，更多的民众、和被民众“绑架”的政治家企业家，正在内向的大潮中，与“宅男”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