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3日，海湾空难事故发生后，我们以在埃及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连夜做好前往采访所需要的一切准备，赶最近的一次航班从亚历山大飞往巴林，比海湾航空公司派往埃及接运遇难者家属的专机提早四个多小时到达巴林首都麦纳麦。从当地时间24号下午两点钟到达现场，至26号中午一点钟发完我们CCTV埃及站的第十一条采访消息，在长达47个小时的时间里，在悲情笼罩的麦纳麦，身临其境，目击悲憾，那触目惊心的惨状，至今令人难忘。

　　发生空难的这架空中客车A320型飞机23日当地时间四点二十五分从埃及首都开罗飞往巴林首都麦纳麦，在接近巴林国际机场时，飞行员两次请求降落，但都没有降落成功，后来突然转向，最终在十九点三十分左右，栽入离跑道大约一公里的海湾浅水中。飞机上的135名乘客和8名机组人员共143人全部遇难，其中有三名中国同胞。据说这是1988年空中客车A320型飞机投放市场以来最严重的空难事件。

　　事故发生后，巴林国埃米尔哈马德·本·伊萨·阿勒哈里发立即下令进行紧急抢救，埃米尔的儿子王储兼代首相萨勒曼亲自指挥救援。巴林首相谢赫·哈里发提前结束休假，赶回国内。政府派了很多救护车、直升飞机和船只火速赶往出事地点，展开救援工作，希望发现幸存者。美国军队的直升飞机参加了救援活动。当时，当地的气候条件较好，天气晴朗，风力不大，而且，飞机坠落的地方离岸边不远，大约三、四公里。水面也很浅，因此，打捞工作进行顺利，很快就找到了143具尸体和飞机上的两个黑匣子。

　　24号凌晨，巴林国埃米尔即刻发表电视讲话，宣布机上所有乘客和机组人员无一幸免于难，并宣布全国举哀三天。同时下今，成立一个技术小组，全力调查这一最悲惨的事件。巴林电视台一整天都在反复不停地播出埃米尔的讲话，他身穿黑色服装，表情肃穆，在讲话中对这次空难事故表示悲痛，对遇难者表示哀悼，对遇难者家属表示诚挚的慰问。

　　当地报纸很快公布了遇难者名单，其中埃及人最多有63个，其次是巴林人34个，然后是沙特人12个，巴勒斯坦人9个，阿联酋人6个，中国人3个，英国人2个，其他还有阿曼、苏丹、科威特韩国、加拿大等国的乘客。

　　本次事故中遇难的儿童很多，有36名学生和幼儿，其中一名还不到两岁。另外举家全体遇难的不在少数，有一家四口人遇难的，也有的一家六口人遇难，最多的是一家九口人同时遇难。在从麦纳麦国际机场到海湾饭店的途中，出租司机告诉我们，他的姐姐带着三个女儿到开罗去度假，没想到却在返回巴林的时候不幸遇难了。

　　更让人感到悲痛的是，在遇难者中有三位是我们中国女同胞，张淑珍、郑丽敏和贾静玲。她们都是新华社职工，是在探亲回国的途中不幸遇难的。张淑珍的丈夫王亚东和郑丽敏的丈夫鲍尔文都是我们在采访工作中经常见面的好朋友。特别是王亚东的妻子张淑珍，不久前我们还一起在南西奈的沙姆沙伊赫参观，当时王亚东向我介绍他的妻子女儿时，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三名中国遇难者的家属是当地时间24号十八点二十分随海湾航空公司派往埃及接运家属的专机到达麦纳麦国际机场的。巴林内阁事务和新闻部助理次大臣阿卜杜·耶提姆、巴林国际机场管理局局长王室成员哈西姆·阿卜杜勒·阿齐兹以及埃及驻巴林大使穆罕默德·阿拔斯到机场迎接。中国驻巴林大使馆临时代办李崇禄专门到机场迎接中国遇难者家属。

　　一小时前，我们就和很多不同肤色、不同语言的各国记者等待在机场的乘客出口处，心中一片肃穆恍然和沉重。事至此时，连我们都不能完全相信这件事是真的，更何况那些遇难者的家属，让他们如何相信，他们的至亲骨肉会在与家人相见前的几小时、有的也可以说是相见前的几十分钟便魂断波斯湾。等待中他们到了。他们被身穿娇艳服装的空中小姐搀扶着，步履踉跄着，木然地步入机场大厅。他们当中有的坐着残疾人的轮椅，有的被人抬着，有的失声痛哭，有的捶胸顿足，也有的神情麻木迟钝，他们已被沉痛和悲哀所击倒，所有在场者无不为之动容。

　　我们三位中国遇难者的家属在新华社驻中东总分社社长葛相文及其他同事的陪同搀扶下缓缓地走了过来，远远看去，他们悲戚不堪，面目痛苦得几乎变了形，王亚东在默默地流泪，鲍尔文失声痛苦，李来清表情木然，嘴里不停地自语着都完了，都完了。我们迎上去和他们握手，对他们劝慰时，自己也早泣不成声，心里好象撕碎了一样疼痛，哽咽着只说了句节哀顺变后，再也无力也无言做其他表达，只是默默地握着他们的手或是拍拍他们的肩膀，和他们同感悲伤。

　　在机场小姐刚刚出现时，我们曾感到奇怪，她们为何身穿如此娇嫩鲜艳的浅橘红色服装迎接失去亲人的亲属，而不换上庄严肃穆表示哀悼的黑色或是白色服装。稍后我便感到释然，原来那悲恸笼罩中的颗颗破碎的心，的确需要这一点点亮色来提示活着的人要面对现实的勇气，而不致因伤感过度进而再伤害到自己。我不知这种感觉是自己的灵感所至，是自己希望给遇难者家属带来一丝的安慰，还是航空公司的确有这样的慧心设计。总之，这也许能够给惨痛的心以少许的慰籍。

　　到达后，遇难者家属被安置在巴林的五星级海湾饭店。他们先被安置在饭店的大餐厅里，边休息边按照要求三人一组到饭店的第一厅辨认死者照片。由于不少遇难者的肢体残缺不全，面目全非，所以辨认照片进行得很慢。进去辨认照片之前，许多人还在盼望着奇迹的出现，当他们还在大餐厅里等候的时候，他们仍旧不相信他们的亲人已经离去，但从辨认厅出来的时候，他们几乎全部处于晕厥状态，残酷的现实将他们最后一线希望击得粉碎。这时辨认厅外已是哭喊声、叫骂声、劝慰声和对晕倒者的救护声混乱一片。一位妇女声撕力地不停地哭叫着，为什么？为什么夺走了我的亲人，你们给我一个交代。一位中年男人一出辨认厅的门就晕倒在地，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抬了出去。一位女孩儿抽泣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我要爸爸，我要爸爸。还有一位坐在我身边的老人，看上去大约有七十来岁了，他的两眼已经哭得通红，浑身不停地颤抖，双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旁边的人紧紧地抱着他的双肩，不停地轻声劝慰。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潸然泪下。

　　巴林政府对中国遇难者的善后工作十分重视，专门派了内政大臣办公室的法律顾问达菲德·杰姆布做联络员，负责协调三位中国遇难者家属的事情。中国政府方面主持善后工作的是中国驻巴林大使馆临时代办李崇禄和使馆三秘杨文忠。当地时间24日晚上22点以后，中国遇难者的家属才辩认完自己亲人的照片。但是，直到辨认完以后，他们仍旧难以置信，难道这一张张面目扭曲、惨不忍睹的脸就是一天前还活灵活现的、还在开罗机场依依惜别即将回国的亲人吗？无论如何他们都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他们一时木然呆立，一时无声地哭泣，一时又不停地自言自语，真的吗？这是真的吗？真是太惨了，太惨了。我和新华社的同事们，陪同在他们左右，不停地疏导劝慰。可这时，又有谁能够给他们那破碎的心以真正的安慰？望着他们悲痛欲绝的脸，我们的心也跟着碎了。

　　中国三位遇难者的遗体是在当地时间25号中午13点左右确认完毕的。带领我们全体(遇难者家属、新华社陪同人员、中国使馆官员和我们CCTV记者)前往确认现场的是巴林内政大臣办公室的法律顾问达菲德。在此之前，几乎所有的消息都说遇难者的遗体存放在巴林最大的萨马尼国家医院。但是，到了现场才知道，原来是巴林国家港口的一个大冷库。遇难者的遗体就存放在这个冷库里的一个巨大冷藏间里。由于当地严格禁止记者进入和拍照，我们只好把摄影机放在车里，然后趁乱装做是陪同或者是家属跟了进去。

　　当时我们所看到的景象，的确用惨不忍睹这个词都不能完全恰当地形容出来。尽管事先有了思想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惨景所震惊。143具遗体分六排摆放在地上，与地面之间只隔着两寸高的木板，每排之间仅仅留出不到两尺宽的距离，人在其间走动，时不时地会碰到两排遗体的不同部位。再看那些遗体，大多用深色塑料裹尸袋装得很严，有少数用的是雪白的袋子。但是，也有许多包裹不严。裸露在外面的部分，有的面目全非，有的肢体不全，有的头部已经碎了，也有的肢体被摆放在一边。所幸的是，我们的三位遇难同胞的遗体，相对来说还算是比较完整。

　　那几天的气温奇热无比，高达五十多度，其湿度高达百分之八十到九十，闷热相加，几乎使人窒息。甚至在晚上九点钟以后都不能在户外停留，而需要在有空调设备的室内才能感觉好些。可当时那么多的尸体停放在一个地方，尽管是冷库，有空调也有众多的巨大冰块，但是那些冰块不停地融化，满地都流淌着奇臭无比的脏水。我们穿的布鞋鞋底都被浸透了，裤腿也被浸湿了一大片。遗留在身上和衣服上的尸体的恶臭很久都洗不下去。

　　我们三位遇难女同胞的丈夫们，只有在这时，在亲自辨认出他们妻子的遗体时，才不得不相信他们患难与共、相亲相爱的妻子的确已经离开了人间。这时，他们悲痛欲绝，泪流满面，有的失声痛哭，有的浑身抽搐，有的几乎晕倒在地，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抬了出去。在使馆领导、新华社领导和陪同以及我们大家的安慰劝说下，他们最终能够冷静地面对现实。尽管他们心里有太多的悲痛，对事故本身有太多的怨恨、不满和疑问，但是，他们毕竟是很有修养的优秀的中国记者，没有对事故责任单位做出任何不满言行。而是用破碎的心，用颤抖的手，哆哆嗦缩地在确认书上签了字。

　　在确认自己的爱妻的确已经离开人世之后，在撕心裂肺的大悲大痛之后，几位丈夫几乎同时陷入对往事和不久前刚刚分别时的回忆之中。他们都异口同声地称赞各自的妻子是贤妻良母，平时不但温柔贤惠，而且善理家务，孝待老人，严格教子。为家庭承担了大多义务和责任，让自己的丈夫能够有更多的精力投入各自的工作。

　　王亚东流着泪，抽泣着对我们说，他和妻子张淑珍都酷爱摄影，这次来开罗探亲期间，他们拍摄了29个胶卷，精心挑选后装满了12本像册，还有在各地参观游览录下的3盘录象带，都让妻子带走了。他还说，他的妻子追求完美，把不好的照片留下了几张，带走的都是好的。他非常想找到这些遗物，留做永久的纪念。他还告诉我们，妻子临走时，女儿精心挑选了一件衣服让妈妈穿上。妈妈走后，女儿曾独自默默地流泪，表示她对妈妈的担心。但没想到却真的发生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郑丽敏的丈夫鲍尔文，他的情况很让人担心，他的心脏承受不起痛失爱妻的打击，几次出现险情，幸亏有新华社的领导和陪同者及时看护劝慰，才转危为安。我坐在他的身边，不停地轻声安慰劝说。可他一直不停地流泪，时而失声，时而抽泣，他不停地重复着说，她去了。她去了。女儿还在家里等着她呢。鲍尔文告诉我们，他的女儿还不到四岁，正是需要妈妈的时候，9月17日就是女儿的生日了，可她再也见不到她的妈妈了。

　　贾敬铃的丈夫李来清把所有的悲痛都压在心里，在没有见到妻子的遗体前，他好象一直没有相信这个现实，直到确认出自己妻子的遗体时，他一下子被击到了，捶胸痛哭，被从辨认现场抬了出去。后来他再三要求再看一看，再确认一下。他还反复地问身边的人，是真的吗？那是她吗？真是太惨了。太惨了。

　　25号，正值周五，是穆斯林的聚礼日，巴林全国的清真寺都在为遇难者祈祷。

　　25号子夜，海湾航空公司副总裁瓦尔特·凡·韦斯特到海湾饭店专程看望三名中国遇难者家属。瓦尔特首先表达了他对遇难者的沉痛哀悼，对家属表示深切的慰问和同情。他特别代表巴林政府对中国家属所表现出的理智、克制和合作表示感谢。

　　北京时间26号凌晨，三名中国遇难者家属、使馆官员、新华社领导、陪同人员和我们CCTV记者到飞机坠落的地方穆哈拉克附近海边共同凭吊遇难者。三位家属瘫倒在地上，与自己的亲人做最后的诀别，早已哭得神飞形散。其情之致挚，其景之凄惨，令人不忍观看。

　　海边的景象依旧凌乱不堪，少数人还在继续打捞物品，地面上零散放着一些被打捞上来的破烂衣物。前方不远处的海面上，左边有两处灯光，显示着飞机失事的确切位置，右边目力所及处的一串灯光闪烁的地方，就是麦纳麦国际机场。我深深感叹，一飞机的人，他们的生与死，大约在仅仅一公里之遥的距离便永远地不可更改了。

　　抬头仰望，无际的茫茫苍天灰暗得只能找到三、四颗似有似无的星星，海天相连的地方雾气腾腾，苍天也在悲戚落泪，大地与人同哀。

　　至此，我所能想到的是，告诫每一个活着的人：要珍惜生命，热爱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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