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玩过网易论坛，却为其即将关停而扼腕叹息。这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忧伤。
2001年春我正式触网，一手法律网站（印象最深的两家是法律思想网和北大法律信息网），一手黄色网站，自由切换，流连忘返，脑细胞与荷尔蒙一并受益。一年半后，在友人的推荐之下，偶入天涯社区的关天茶舍，从此扎根。彼时关天豪杰辈出，高手如云，潜水半载，我才战战兢兢发出第一篇文章（俗称“帖子”），标题叫“救赎叙事的诞生”，评电影《肖申克的救赎》，时为2003年4月16日。我的心理，恰如西川《在哈尔盖仰望星空》结尾的诗句：“我像一个领取圣餐的孩子/放大了胆子，但屏住呼吸”。
有人把2001-2006年这五年，命名为“BBS时代”。我是何其幸运，恰好赶上了这个时代的巅峰，并且至今在享受它的余荫，譬如友情、声名，以及观念的启蒙。现在所交往的朋友，半数来自BBS，以及与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博客。这些朋友，哪怕神交十年，缘悭一面，一朝相见，却如平生欢，拿BBS时代的陈年旧事下酒，正如以BBS时代的术语（如帖子、板砖、板斧、拍砖、灌水）作为接头暗号。
就新世纪初而言，BBS的最大功能，即在于吹响了观念的集结号，把1990年代被迫星散四地、孤军奋战的人们聚集起来。不妨说，当时每一个BBS，都对应一个团契、一个共同体、一块观念的领地。如我驻足最久的关天茶舍，1999年底由老冷创办，名字取自陈寅恪《挽王静安先生》之颈联：“吾侪所学关天意，并世相知妒道真。”它虽然努力多元化，然而因历任版主的倾向与时代的风气，渐渐成为自由主义的大本营。这是它的荣光，同时加速了它的衰落。
关天的兴衰，有一关键词：自由。在此我却想另说一点。今天与朋友谈论网易论坛的关停与BBS的生死，共同怀念那个板砖纷飞而温情脉脉的BBS时代，我认为那个时代最可贵的遗产是人情味，他则认为是自由（需要说明的是，我们都不认为，BBS时代所表现的“观念的水位”高于今日）。我思量半晌，还是不敢苟同，因为那时的自由，不是真正的自由，而是野生的自由，不仅缺乏规则，而且缺乏保障。打个比方，当野外的杂草成长到一定高度，有碍人眼，势必迎来被修剪的命运。
2005-2006年间，我在关天当了一年版主，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最后辞职的故事，被季天琴写入《BBS往事》。“……这也导致版主在夹缝中求自由。2006年初，出于对审帖制的反抗，青年时评人羽戈辞去关天版主一职，写下的理由只有五个字：老子不干了。这是《鹿鼎记》最后一章韦小宝的话，皇帝让他干掉天地会，天地会让他干掉皇帝，如此两难，让聪明伶俐的韦香主痛苦无比。最终，他不做抉择，一走了之。”这样的结局，难言善终。不过我始终感激这段曲折的经历。其中最大一点收获，即养成了唾面自干的心态：那一年我挨的骂，比此后十年加起来都多，被骂多了，心理承受力越来越强，甚至不再会生气，往往一笑而过。
而今关天依然在，招牌如故，只是当年的茶客几乎不见踪迹，这已经不是他们的关天，这已经不是他们的江湖，这已经不是他们的时代。这么说也许会被讥为遗老，我亦不愿借此陷入怀旧的河流，那么且来讲一些乐观的事情：第一，从BBS、博客到微博，再到微信，就信息传播而论，可谓一种进化；第二，BBS只是在衰落，远未到终结的那一刻，君不见，有一家以数字回复知名的论坛，始终被千万人追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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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