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少年你要去哪里呀?

2016年10月28日15:40  新闻专栏  作者:十年砍柴  

  新浪新闻专栏作者“十年砍柴”

  拿到吾乡才子袁复生的新著《一个外省青年的精神成长史》,我立刻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写过的一篇长文《移栽北京的外省植物》。我俩共一个故乡——湘中邵阳,他是洞口县的,我是新邵县的。我虚长他十岁,离乡27年,而他也离乡16载了。但我俩仍然有一种强烈的角色自我定位:外省人。

  说“边地人”或许更为恰当,此说的“边地”不是地理意义上的。湖南省为中华版图的腹地,而在湖南,邵阳则处在地理中心,可谓“腹地的腹地”。我所指的是政治、经济、文化、交通意义上的“边地”,我以为沈从文先生的《边城》之“边”,亦是说经济、文化上的边缘地位,而不是如北京、上海地理位置虽处东部海滨,但却是中心城市。

  已记不清什么时候认识复生的,应该是他还在《潇湘晨报》时,似乎是潘采夫的介绍,两位邵阳人相识,却搭帮一位河南濮阳人。文字江湖上的人多称呼他的笔名“小古”,一顿酒喝下来,我便喜欢上这个朴实而聪慧的故乡青年。邵阳人多性格外露,说话嗓门大速度快,而复生不然,他不是话痨,说话慢慢悠悠,有条有理。对他不赞成的意见,也很少公开反驳,只是透过他的眼镜片,可以看到他深深的眸子下,飘过一丝嘲讽或者不屑的神色。

  这本书的体例比较杂,既有回忆故乡往事的散文,又有对湖湘文化界乡贤的访谈,还有一些书评、影评和艺术评论。但总体说来,格调是统一的,就是一个湘中山区走出来的、内心充满诗意的小镇青年,对外界真诚的叩问。当然,由于相似的经历,我还是最喜欢第一部分“故乡·洞口记梦”,窃以为如果整本书都是写洞口这个湘中美丽山区县的风物人情,写作者在故乡的村落和小镇所经历的那些人与事,这本书的价值可能会提升许多。或许是这些年复生离开纸媒后,“谋生无奈日奔驰”,或许还因为把太多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酒局上,故乡记梦,在这本书里只是匆匆数笔的描摹。——我这算一位同乡老哥的批评么?但愿复生能不怪罪我。

  这本书对故乡的记述,勾起我许多的回忆:资江边的打折书店、水库里的死鱼、县城的录像厅以及少年少女们一起做的文学梦。而且弥补了我的一些缺憾,他记载的上世纪90年代末故乡青少年的精神状态,我一直不了解,因为当时我已负笈北上了。看来,一方水土所养的青少年,精神气脉是在很微妙地传承着,复生那代青少年的生活,和我在故乡时,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是新房子建得更多也更丑陋,录像厅里的片子情色和暴力指数更大一些而已。

  故乡那块土地,或因山水所钟,盛产多情而浪漫的文学青年,如本书的作者袁复生,去了广州的李傻傻,当然还有更早的马萧萧,他现在兰州。文学青年走出故乡,乐意去享受那种不羁的漂泊感。只是,有些人被生活打磨,越来越现实,很快结婚生子,接受庸常的生活,成为盘算房子、收入、孩子学费的职场中年男;而有些人,仍然在与俗世对抗,至少是尽可能拉长漂泊的生涯。

  我作为一株移栽在京师的外省植物,除了大学四年在兰州,一直就在北京谋生,尽管此间换过几家供职的单位,但大体上生活波澜不惊,所追求的就是尽快在这个城市生根发芽。而复生离乡的时间虽比我短,但漂泊的城市却比我多。读书在武汉,毕业后去了广州,2006年回到长沙。他在长沙有过数年较为稳定的生活,于2013年又先后到了北京和上海。

  一个小镇青年,在不到二十年内,品味了中国最有代表性的几个大城市,比起我长年累月生活在北京,这样的生活显然更丰富、更精彩,也让我隐隐有点羡慕。但凡事总有两面性,享受某种生活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比如在不同的城市漂泊,有机会欣赏不同的女孩,参加更多酒局进而观察人生百态,浪漫与诗意也在漂泊中保存着更鲜活更长久。代价则是要牺牲家庭生活的安宁,如本书中所提到的那样,总有人劝他结婚,帮他介绍女友,当然是善意的,但有时会伤着一位小镇青年的自尊,也记不清我和他喝酒时是否说过类似的话。他在书中说过,

  小镇青年的感情,总是那么若即若离,没有重点,像悬念一样飘忽并仓促地被人忽略。

  这段话带有一点点自嘲,但大体上就是这么回事。在大城市漂泊的小镇青年,多半是家乡的精英,可在他乡,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爱与恨被忽略很正常。不过,只要不那么敏感,那么挑剔,找到一个姑娘结婚不是多么难的事,关键是下决心。就像痛饮一杯酒那么干脆,找到一个能接受自己自己也能接受的姑娘,扯个结婚证,日子也就这么过下去了,生活也因此会打开另一扇门。

  复生令我至为感动的一件事:去年4月,我的父亲过世后,他和石扉客从上海回来,在长沙与谭伯牛回合,长沙另一位朋友李波的司机开着车,连夜朝我家赶。夜已深,路难行,道不明,打我电话时,我的电话放在卧室里,正和兄弟在道士的指挥下进行“绕棺”的传统仪式。幸亏复生能听懂家乡方言,一路问,翻过一座小山丘,经过一口池塘,总算找到了我家所在的村庄。他们在先父灵前致祭后,又连夜开车回到长沙。过了两天,复生写了一首诗赠给我,我谨录如下:

  春天池塘的告别

  ——致十年砍柴

  越过山头就是光亮昼夜的院子

  流过池塘就是等待发芽的稻子

  大米如此孤独

  在祭坛沉默呼吸

  这是寂静时刻

  远方的兄弟穿过河流和隧道

  相逢于清凉的宁静悲伤

  少年跳上竹筏

  少年爬上货车

  无数风景背后的父亲

  最后回到了故乡

  ——2015年4月12日

  少年告别了故乡,而父亲老去,回到了故乡,最后葬回故乡的山丘上。这是两代人的命运。对我和复生这些少年离乡的乡村人而言,故乡是回不去了,大都市不再是驿站,而是我们必须在此栉风沐雨、开花结果的归宿地。我们别无选择。

  (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观点,不代表新浪网立场。)

责任编辑:刘灏

文章关键词: 外省青年

分享到:
保存  |  打印  |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