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命运使然,也许是世事弄人,曾经有一个星期,我碰到很多非常奇怪的巧合。
先是一个十多年没见的朋友来访。碰面以后我才知道,他居然在约莫 15 年前被卷进一个案子里,被判了 20 年刑,过了十几年才出来。这个老板曾经也是当地叱咤风云的人物,他的企业鼎鼎有名,无人不知。在我们分别的岁月里,他居然有十多年是在监狱里度过的。
一天后,媒体突然报道了我的另外一个朋友,也是刚刚出来。他因为一个经济案件被判了 3 年,1 年多之后又因为另外一个经济案子,进到另外一个监狱里,而且那个监狱居然还不在国内。
这之后,我又在媒体上看到一个朋友,他之前坐了将近 17 年的牢,也马上要出来了。周边的朋友都在为迎接他做准备,要与他共同见证这个崭新的命运转折点。
在一周中接二连三发生的这些事情,让我反复地思考一件事情:这二三十年以来,民营企业在制度转型和市场争夺这两件事情上,既挑战了人性,又挑战了商业技能,同时也挑战了企业家对制度转型当中一些法规政策的理解和把握能力。
岁月就是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把你从一个肉团团的婴儿,变得挺拔,变得亭亭玉立;当然,它也可以让你变得弯腰驼背,最后像枯枝败叶一样,在箫瑟的秋风中,颓然倒下。
人们常说‘岁月是把杀猪刀’。现在,已经年过半百的我,再度回望身边的人和事,很想知道这把‘杀猪刀’究竟把人的哪些部位剔掉了?是剔掉了骨头,还是割去了肉、伤到了皮、挑断了筋?它荡涤了我们身上哪些污泥,又伤及到我们哪些柔软的、善良的、美好的部分?
我用心审度这些走过岁月的人,发现他们心底里已经不再计较是非。我看到,一个人经历了无数的蹂躏和摧残、或者从一段孤独痛苦的监狱生活走出来之后,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淡然、冷静,而不是愤怒、激昂。
人一旦经过了磨难,更能体会什么是‘是非成败转头空’,更能看淡是非的绝对性,而对是非的相对性会有更深切的体会——‘是’不一定就是,‘非’也不一定就非,昨是今非,今是昨非,随着时间的推移,是非不再决然对立,有时候还可以划上等号。
时间还可以改变人的角色,甚至剥夺人的角色。在出社会之前,每个人都是自然人,唯一的符号是家庭、父母和祖宗烙在身上的印记。进入社会以后,无论是教授、将军、书记,还是明星、运动员,每个人都拼命奋斗,其实都只是为了扮演好社会规定的某个角色。
人在青年、中年的时候,最渴望的是把某个角色演到极致,可以在自己的角色前面冠上‘牛逼’两个字。但是当年纪大了之后,就慢慢退出社会,一代人逐渐凋零、谢幕。那时候就算你还在场上,周围跟你有相同经历的人也会越来越少,你能够跟社会产生的联系也越来越少,最终你还是会淡出社会。
我的干爹就从来不去参加什么追悼会,因为他看见自己身边的人一批一批地死去,这让他的角色慢慢被人淡忘,回到一个自然人状态。曾经的牛逼不再被认为是牛逼的,曾经的光芒也照耀不到现在,更别谈照耀未来了。80 岁的人去跟 20 岁的人讲当年的辉煌,在我干爹看来,无异于是痴人说梦,会让人觉得怪异;普通的人不一定会尊重你,反而还会觉得你很落伍。
人一旦年纪大了、心里没有是非之后,他可能也不想要有一个固定的角色。因为角色的副产品是‘是非’,而这个副产品会强化这个角色。如果不想继续扮演这个角色,其中一个方法就是遁入空门,吃斋念佛去修行,使自己变成‘空’,就像一滴墨水掉入水中慢慢地晕开,让这个角色浅浅地渗入社会,最后归于无形。
有一个词叫‘褪魅’,褪去魅力。如果说年轻时候的奋斗都是在‘增魅’的话,那么岁月会不可抗拒地使你褪去魅力。
除了角色之外,岁月还会消除人的性别。人的性别意识从青春期以后才开始强化,于是产生了男女交往的固定模式,有了相对准确和公认的是非概念,然后就开始扮演性别角色。而上了年纪之后,当胸脯已经变平,当身上所有的肉都松垂下来、只剩一张皮囊裹着一副骨架,当身体越来越佝偻、走路也越来越困难的时候,人就已经忘了性别,也不会去关注性别——没有了性冲动,性别还有意义吗?
岁月像一个磨刀师,除了样貌之外,它还会一层一层地磨削你的心。有时会把你心里的老茧磨掉,露出鲜嫩的新肉,让你变得更加坚强,更加富有激情,能更有活力地面对未来——但这样的概率很低。更多时候,这个磨刀师会磨掉你身上的棱角、毛刺,磨掉所有那些与外界相冲突的部分,最后让你的内心变得圆润、不扎手,让你的潜意识也能与社会相融。
如果你愣是融不进去,那么还有监狱等着你。把你放在监狱里,让与世隔绝的生活伙同岁月一起来打磨你,最后你要么屈服、要么死亡。
岁月像一趟慢慢开往前方的列车,人生的经历、角色、故事、成败则像路两边的风景;列车把我们带到越来越遥远的地方,而风景在我们的身后远去,它们最终将无影无踪。
也许我们也会看见些新的风景,但真正能够触摸并融入到新风景里的人,是下一代。我们只能在车上想象,未来与我们越来越无缘。这种想象大概就是岁月送给我们仅有的礼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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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魏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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