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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报记者余颖图／本报记者吴万生
交谈人物
陈绿平：2002年3月21日起任韶关市委常委、乐昌市委书记。
交谈动机
本月6日至9日，粤北乐昌遭受了近300年一遇的特大洪水灾害。面对突如其来的洪灾，陈绿平这位上任四个多月
的书记身先士卒，带领乐昌人民，全力以赴抗洪救灾，把损失降到了最低程度。在整个洪灾期间，没有一名群众因为被洪水围
困而死亡，没有一名群众因洪水冲塌房屋而砸死砸伤。
对于这个近乎不可能的事情，陈绿平是怎么率领乐昌干部群众做到的？昨天，在陈绿平到广州开会的间隙，记者找到
了他。
图：陈绿平说：“不管有多少困难，我们一定让灾民元旦前要搬进新居，迅速重建家园。”
抗洪期间九次落泪
记：几天前，当我的同事，从乐昌抗洪救灾一线采访回来的记，告诉我这些天您九次落泪。我很不经意地答道，“是
不是啊？”怎么说呢，我多少还是有些不信。可是在这位记的脸上我读到了一种少见的沉重和悲壮。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作
为一市之首，究竟是什么让您落泪？想听听您真实的回答。
陈：为什么要问我掉眼泪的事？有点不好意思。(笑)我在省直机关工作了十四年，从来没有掉过眼泪。但这次抗洪
，我不止一次流泪。
为什么会落泪？我从未这样感动过！被我们乐昌的广大党员干部群众所感动。在与洪魔作斗争的日日夜夜之中，他们
不顾安危，总是冲在危急险重的前沿，书写了许多可歌可泣的动人故事，我们的公安干警怎样从砖房里救出了一个出生只有两
天的婴儿，救出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这些都是实在的，没来半点夸张。
我可以非常自豪地讲，正因为乐昌各级党员干部发扬众志成城、不怕困难、顽强拼搏、坚忍不拔的精神，全力以赴抗
洪救灾，才得以将洪灾损失减少到了最低程度。
第一次落泪的情形
记：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落泪的情形吗？
陈：9日晚上。不，应该是10日凌晨。我正在听汇报，整个人困得不行，突然从座位上滑下来。于是指挥部的同志
劝我回去洗个澡清醒一下，我睡了十分钟，突然就醒来了。当我走回指挥部推开门，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指挥部的其他同
志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趴在桌子上，有的人手里还抓着笔。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记：后来你指挥灾后复产工作，给北面镇干部讲话时也动情地落泪了……
陈：他们说看到我四次落泪。我自己不记得了。那天15日，当我刚讲了第一句“由于要指挥城区的抗洪，我没有在
第一刻赶到你们这，我来晚了……”我都没想到自己就情不自禁就掉泪了，当我讲到在公安局门口看到洪水铺天盖地涌来，当
我讲到领导们争着要下到最危急的地方救灾，几次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讲不下去了。一句话，我没有想到，我们的干部这
次抗洪救灾这么拼命！当时我看见台下很多干部也是热泪滚滚……
乐昌成了一个孤岛
记：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干部的身影。
他们不知道洪水的可怕吗？
陈：我给你讲这样一个故事，8日晚上11点多，当我接到报告长来镇昌山村三十多位村民被洪水围困，其中有个人
在树上被困了六个多小时，情况十分危急。我马上指派市委马副书记出发救人，当时一片汪洋，到昌山有好几公里，就靠一艘
漂流船、一个手电筒。我也提心吊胆了几个小时，如果他有什么意外，我想自己一辈子都会不得安乐……凌晨三点多他回来了
，我拉着他的手，过了好久才冒出一句，“平安回来就好！”(哽咽)如果广大党员干部没有把生命置之度外的精神，如果他
们没有不怕牺牲的动人之举，乐昌会怎样？真的不可想象。在所有道路中断，乐昌成为一个孤岛，全市5000多间房屋倒塌
的情况下，我们17万多受灾群众无一伤亡。你说能不是奇迹吗？
我向两位同志郑重道歉
记：真的没有一个干部退缩吗？
陈：没有。我找不到一个要批评的人，批评过的两个人都批评错了。
一次是当我下令第三次大规模转移群众时，有人告诉我，河南镇镇委书记回话说，“让我歇会再说。”当时我气得拍
桌子。所有的镇委书记、镇长都要在第一线，你还想歇一会？除非你入医院了，或者你牺牲了。要是你做不到在第一线，就地
免职！还有一次是，我批评了一位副市长，他下去抗灾，从6日到11日，没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汇报。我说他这是组织纪律性
不强的表现。
事后，我才知道是错怪了他们。那位镇委书记当天一直奋战在抗洪的最前线，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他当时刚到家
换衣服。而那位副市长，是因为通讯中断，无法打出电话。
记：假如我是那两位干部，一定觉得很委屈。
陈：我也很内疚。前几天，我在干部大会上向他们两位同志郑重道歉。他们冲在前面，但又恰恰挨了我批评。我觉得
这件事不能原谅我自己……
刻骨铭心的8月7日
记：您从来没有经历过洪灾场面，作为这次抗洪战役的指挥，是不是压力特别大？有没有发怯？
陈：我感到压力最大的就是8月7日，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晚上，我和邓副市长等从东风果场沿江河堤一路勘
察水情。尽管江水在一寸寸上涨，指挥部下令转移，但还是有些市民抱侥幸心理，以为今年洪水不会超过1994年的。我当
时很着急，一路喊“今天晚上将超过历史上最高水位，情况紧急，请大家赶快转移吧！”有人认出我来，“还真是书记啊？看
来要搬了！”这样，我们一班人踩着齐腰身的水，逐家逐户动员群众迁移。一直忙到凌晨一点多回到指挥部，我想了想，谁也
没说，又一个人走到江边。
记：为什么一个人出来？陈：我坐不住啊。我就想看看洪水还要怎么发威？！我在江边的台阶作记号，一边观察一边
看表，计算它半个小时涨多少厘米。当时有位老大爷在旁边，我就问他“你看今年的洪水会不会超过1994年的？”他也说
不会，但我隐约有预感，这场洪水绝对是史无前例的。(停顿)洪水像猛兽一样扑来，完全涨疯了。
我看着武江河水猛涨，心里暗暗说：“乐昌，这次彻底完了……”(哽咽)听着洪水歇斯底里的咆哮，我在江边来回
走了两个多小时，烟抽了一根接一根。我一直在思考：自己该怎么挑起这副沉重的担子。(停顿)凌晨四点多，我把指挥部的
其他领导都叫到江边商量对策，六点半，我作出了一个大胆决定：从80多公里外的坪石镇冒险调用漂流船，立即到市区抢险
。在灾难面前，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万众一心才可能起死回生。
紧张，但不能表现出来
记：后来的事实证明，乐昌的抗洪是相当成功的。
陈：我到基层工作才几个月，但我这次做到了，任何时候都把人民群众的安危放到第一位，这也是韶关市委书记覃卫
东反复叮嘱我的。在集中正确意见、请教专家后，我们决策时从不含糊，都是按高出预报10厘米以上作出大规模群众转移，
而且，每条救生艇都配一名警察和一名机关干部，这两个人有三个条件：一懂水性，二不怕死，三有手机。
记：在最紧急的时候也没紧张过吗？陈：(笑)心里紧张，但表现不紧张。而且要表现得镇定自若。每个小时就报过
来一次预报数字，你不怕才假呢？先是超过1994年洪灾的水位，又超过有水文历史记载的1915年水位，又超过了咸丰
三年发生的特大洪水水位，哎呀，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但是当我做好心理准备后，我已经无所畏惧了。
记：真的没有害怕过？听说你不会游泳，万一……
陈：不怕难为情，我是“旱鸭子”，这种洪水滔天的场面，我也就在电影里看到过。这次经历想来有点后怕，9日中
午，我去长来镇灵口村组织抢救被困群众，救生艇在水面上走，经常是从高压线下钻过去。没想到，回来路上救生艇的螺旋桨
被水下的东西缠住了。发动机死了6次火，当时水势很凶，我们的船在水面兜兜转转了40多分钟。命，差点就完了。(停顿
)记：听说这次抗洪救灾，您3天3夜都不曾合眼，灾后一个多星期，每天也只睡一两个小时？
陈：每天就来回地奔波在指挥部和抗洪第一线。极度疲劳。有几次，烟烧到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开玩笑说，走路都
可以睡着。但你真让我睡又睡不着。
洪水给了我洗礼
记：回顾抗洪的这段日子，您觉得这次洪灾给你留下了什么？
陈：坦白讲，我在省直机关工作14年走的路，还没有抗洪救灾这些天走得多。近三百年一遇的洪水，来得太突然，
我上任才四个多月，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要和滔天洪水来一次搏斗……(停顿)这次洪水对我是一次严峻的考验，经过洪水的
洗礼，我受到了深刻的教育，更重要的是，加深了对人民群众的感情。这是我的实话。
记：可不可以理解为从来没有离老百姓这么近？
陈：讲真话，感谢省委给了我一个到基层磨练的机会。如果谈对人民群众的感情，我觉得自己以前只是党员干部的一
种理性认识，作为党员应该为人民群众操劳。但现在我有了更深的感性认识，面对上万受灾群众，你无法推卸责任，你不可以
做一个不称职的书记。
来乐昌上任不到半个月，我把19个乡镇都跑过了，我去了全省石灰岩的“四大金刚”沙坪镇，没想到，群众的生活
还那么困难，我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我觉得对人民群众要有一种深深的爱，心要贴近老百姓。如果我们不深入基层，深
入群众，不了解基层群众疾苦，我们怎么贯彻党的政策？人民又怎能对我们满意？
刹住干部“走读”风
记：但目前我们有些基层干部最缺的就是对老百姓的感情。比方讲镇干部多数是“走读”，他们家都安在城里，星期
五就回去了，星期一才回来，一周只有三天上班，您说他与老百姓接触的时间有多少？
陈：确实是这样，我们有些镇干部不进村进户，不与老百姓交朋友，甚至怕群众躲群众，又怎么把老百姓的苦难挂在
心上？做好农村工作，我们这些当干部的，要身入，更要心入，民心是杆秤，能称出领导的分量；民心是把尺，能量出一个干
部的良心。
我上任后抓的一件大事就是机关作风建设，重点刹“走读”风。我给村镇干部讲，关心家人孩子是正常的，但我们能
不能把时间挤一挤？我从广州到乐昌工作，你们向我看齐，如果我一个月回一次广州，你们半个月回一次家行不行？如果我两
个月回一次广州，你们一个月回一次行不行？
记：那您下去四个多月，回了几次广州？陈：三次。都是省里开会。这次抗洪，家里人担心我，她们就灾后跑来看我
。
记：她们看到你一定很开心吧？陈：我也没空跟她们聊。不过她们到灾区体验后，倒是更加理解我了。我十四岁的女
儿走时跟我说，“爸爸，以前我觉得你不怎么样，这次我真的很崇拜你。你很勇敢。”女儿这样评价父亲，我还真有点想不到
。
灾民元旦前一定搬进新家
记：翻过洪灾这沉重的一页，您现在的心情应该平静些了吧？
陈：(停顿)我还是想哭……乐昌市遭受了历史上最严重的损失，几十年的经济积累受到重创，如果上苍不给乐昌这
次灾害，我愿意跪下祈求……(停顿)现在我做梦都是洪水中成片倒下的房子，你不知道，倒下的都是那些泥砖房，经济上特
别困难人家的，那些水泥钢筋的红砖房是倒不了的。有个村95户人家就有85户倒了房，什么都没有了。有位老农民拉着我
说：“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我心如刀割。(停顿)不管有多少困难，我们一定要让灾民元旦前要搬进新居，迅速重建家园。
(突然加重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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