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2月17日记者获悉，两个月前作出判决的江浙两省边界水污染案，因为被告江苏盛泽镇的21家印染企业提起上诉再次引起关注。

　　2001年11月22日凌晨，嘉兴北部渔民自筹资金100万元，动用8台推土机、数万只麻袋，自沉28条水泥船，截断河流，堵塞江苏盛泽至嘉兴间的航道。这就是曾引起中央领导高度重视、被称为民间“零点行动”的“断河事件”。

　　“断河事件”之后，嘉兴47户因污染遭受巨大损失的渔民将江苏盛泽的21家印染企业告上法庭，要求赔偿总额高达710万元。

　　2002年12月16日，嘉兴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这起跨省水污染案作出一审判决，47户渔民胜诉。然而，21家被告表示“不服”，遂向浙江省高级法院提起上诉。

　　二审结果究竟如何？令江苏、浙江两省高度关注，因为水污染官司的背后，实际隐藏着江浙两省边界水域纠缠达十年之久的一段公案。

　　●中央政府政令难敌地方实际利益

　　●池鱼之灾殃及上海

　　嘉兴：十年难除污染之害

　　1993年是盛泽印染业发展迅猛的一年，而嘉兴的苦痛也始于这一年

　　外滩记者王杰发自浙江嘉兴外滩特约记者傅拥军／摄

　　“断河事件”惊动中央

　　当年嘉兴自发组织的民间零点行动，得到该市上上下下的一致支持。2003年2月18日，嘉兴市人大常委会办公室。

　　原嘉兴市市长杨荣华拿出当年的一份内部资料，这份2001年11月22日的资料上这样写道：

　　22日凌晨，清溪塘边打开预先设置的聚光灯，近千名施工人员统一戴安全帽，着桔黄色救生衣，在300平方米的范围内封堵省界河道。河道聚集的28条水泥船，被陆续凿沉。

　　两岸则打出大幅标语。嘉兴方面的标语是：“为了子孙后代坚决堵住污水”，“还我一河清水，还我渔米之乡。”而河的另一边——江苏的吴江挂出的标语则是：“还我名誉，地方政府公然违法断水堵航天下奇闻，试问中央政府还在不在你眼里。”

　　当日，新华社江苏分社以《江浙省界主泻洪道遭封可能引发冲突》、《江浙省界清溪塘事件现场聚集4000余人》为题，以内参的方式报道这起沉船拦污事件，立即引起中央领导高度关注。朱镕基总理也作出批示：“请王忠禹督促水利部和环保局迅疾赶往现场解决问题。”

　　温家宝也当即批示：“太湖防洪和治污需要两省和有关部门密切合作，有问题共同协调，请水利部、环保总局即派人前往出事地点，与江浙两省政府一起尽快解决争端，避免事态扩大。”

　　对于这场惊动中央的沉船拦河行动，时任嘉兴市市长、现任嘉兴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杨荣华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当时中央并不太清楚堵坝背景，作为当时嘉兴的行政首脑，我亲眼所见的事实是，嘉兴人民长期遭受江苏盛泽的工业污水侵害，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用堵坝的方式来促使问题解决，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杨荣华说。

　　流了十年之久的“毒”水

　　由于污染牵涉到两省地方产业发展和经济利益上的矛盾，盛泽的污水侵害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妥善解决。

　　江苏吴江的盛泽镇与浙江嘉兴仅一河之隔。这条河就是麻溪港(江苏称清溪塘)。麻溪港宽30余米，水深2米，河的两岸集中着盛泽印染企业的几个排污站，大部分污水从盛泽顺流而下，通过麻溪港，排入苏嘉运河。

　　1993年是盛泽印染业发展迅猛的一年，而嘉兴的苦痛也始于1993年。

　　1993年5月中旬，嘉兴市渔政管理站工作人员顾升荣在田北荡值班，早上起来，他被湖面上白花花的死鱼惊呆了——“凶手”是盛泽大量未经处理的工业污水。

　　此后，涌入嘉兴的污水越来越多，污水浓似酱油，臭不可闻。嘉兴有数据证明，盛泽污水排放量最高时达每年9000万吨。

　　直接受到影响的是嘉兴北部王江泾镇从事水产养殖的渔民，许多承包户血本无归。1995年，200多名忍无可忍的渔民挑着死鱼闯进对岸的盛泽镇政府，散发着腥臭味的死鱼在政府院子里堆成了山。

　　嘉兴市政府和环保部门与江苏方面进行了紧急磋商，全国人大环境资源委员会副主任林宗堂、国家环保总局副局长王杨祖也相继到现场调查，协调处理。

　　由于污染牵涉到两省地方产业发展和经济利益上的矛盾，盛泽的污水侵害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妥善解决。正因为如此，国家不久后着手实施以国务院牵头的，治理太湖流域水污染的“零点行动”。

　　1998年下半年到1999年下半年，流过麻溪港的水质有了明显好转。

　　渔民胡豪彪就在这一时间来到了嘉兴，与他一起来的还有30户乡亲。他们集资560万元，承包了嘉兴国营渔场北部王江泾镇田北荡水域，养殖珍珠蚌。

　　胡豪彪说：“国家治理见成效了，我们都抱着很大的期望来搞养殖，承包合同一签就是六年，谁知道命运又跟我们开玩笑。”

　　2001年4月27日，胡豪彪从渔棚里出来，人都吓傻了，湖面上白茫茫的一片，全是死鱼，挤得密不透风。

　　2001年8月到10月，他们承包的水域又遭受了几次污染。

　　“湖水变得又黑又臭，像酱油，鱼都死光了。100多万只三年四年蚌受污水毒害。一下子损失了200多万元。”

　　“旁边一个荡里，死的大部分是七八年的蚌，有时一天死七八千只，损失不下200万元。”2001年，整个渔场14000亩的水域全部遭到污染，成为重灾区。

　　渔场的场长蒋国海回忆道，2001年他们吸引了200多户养殖户，总投入6000多万元，污染造成损失5600多万元。

　　“死鱼只是表面的损失，生态破坏带来的是灾难。这个地方要想提高水产档次、提高产品竞争力，把生态恢复到以前的水平，几乎是不可能的。”

　　嘉兴市秀洲区和嘉善县的报告也表明，自1993年以来(除1999年的一段时间外)，嘉兴市属两区一县受灾水面达十几万亩。

　　污染不仅仅是养殖业的梦魇。以下是记者在采访中获得一系列的数据：

　　1999年至2000年，嘉兴北部地区发生肠道传染病爆发流行3起，急性腹泻一起。

　　2000年，冬季征兵，嘉兴王江泾北边的12个村子无合格的应征青年。

　　2001年，嘉兴市北部8个乡镇恶性肿瘤患病率比1996年上升了28.2%，患消化道系统恶性肿瘤比率上升到58%。

　　失控的排污

　　盛泽经济的高速发展换来的却是当地印染业排污失控。

　　盛泽的污水主要经东、南两个方向分流。向东经排泾港进入苏嘉运河，一部分污水向南污染嘉兴北部；一部分进入嘉善境内，污染区域上百平方公里。

　　嘉兴市国营渔场董事长蒋国海告诉记者，盛泽经济的高速发展换来的却是当地印染业排污失控。2001年，吴江的工业总产值接近200亿元，盛泽一个镇就占60%。嘉兴市环保局工程师吴根林也说：印染业的发展远远超过了环保设施的建设，盛泽日排放的污水量是41万吨，而新建的污水处理厂日处理能力不过10万吨，还有的为了减少成本，时放时停，偷偷地直接排放。

　　环保部门的报告表明，盛泽境内的海福桥水域COD(水污染程度的综合指数)的含量常年超出五类水质标准(适用农业用水和一般的景观用水)6倍。盛泽最大的印染企业鹰翔集团附近的水域COD含量超过五类水质的11倍以上，直接导致嘉兴境内长虹桥水质超过五类的2倍。2001年10月25日，嘉兴市环境保护监测站检测的数据表明：盛泽镇麻溪茅塔村暗管上游的水质就比较好，COD的含量是每升15.8MG(毫克)，而暗管下游却高达每升388MG。

　　“臭鱼堵门事件”与政府信用

　　嘉兴的“断河事件”也让制造污水的盛泽印染厂家吃足了苦头。

　　2001年11月24日，在嘉兴召开的两省边界水污染和水事矛盾协调会上，江苏浙江和水利部、国家环保总局等4家单位达成了调解意见。

　　协调意见规定：江浙两省应逐步落实重点企业限产、停产整改方案和达到水质目标的总量削减方案，苏州市政府应采取措施，保证出境水体高锰酸盐指数到2002年底达到五类标准，2003年底达到四类标准(经过技术处理可以直接饮用)。

　　与此同时，江苏省环保局转报了苏州市政府《吴江盛泽地区水污染治理限期整改方案》。

　　在这份方案中，江苏方面表示，对盛泽所有的企业实行轮产、控制排污总量。从11月27日起，将25家企业分成5块管理，每块分成两组，隔日轮流生产，排污总量控制在原来的40%左右。同时对12家不执行轮产、限产、超标排污的企业进行处罚并关停7天。

　　这份方案还透露：在2001年底，江苏要完成盛泽地区产业结构调整方案，组织实施印染企业布局结构调整措施。

　　不过，作为回报，嘉兴应拆除截断河道的水坝。

　　为了显示诚意，盛泽开始控制污水的排放。

　　2001年11月26日到12月10日，连续半个月的水质联合检测表明，盛泽-嘉兴王江泾交界水域水质，从最初的超过五类水的7.4倍，降低到超过五类水的5倍多，但仍旧为重度污染。

　　于是，2001年12月9日，离江浙两地协议规定的时间推迟后4天，拦在麻溪河的大坝被拆除。

　　偷排现象何时结束

　　产业结构调整需要一个过程，加上盛泽的印染业都是私营企业，治污难度比较大。

　　2003年2月18日，通往王江泾镇的高级公路旁，矗立着大片完工的楼盘，却少有人气。

　　路旁的“青荷碧浪”酒店，看上去冷冷清清，大门口落满灰尘。

　　秀洲区原区长周志明向记者感叹：“污水让王江泾镇的酒店和饭店都蒙受了很大损失。尽管现在情况有所好转，但盛泽企业偷排现象仍然时有发生。”

　　而江苏吴江环保局则称，为了实现盛泽污水日排放量控制在10万吨以下的目标，盛泽已经强制关闭了村联印染有限公司，淘汰了288台印染设备，另外还搬迁一家企业和100台印染设备，削减排放总量，各污水厂全部安装污泥压滤机，污泥进行干化处理，在7个排污口安装在线自动监测仪，实行24小时远程自动监控。吴江环保局局长吴少荣向记者承诺，到2003年底将排污总量控制在7.5万吨。

　　但是嘉兴方面对此抱怀疑态度。

　　嘉兴市一位主管农业经济的官员告诉记者，“2002年，王江泾长虹桥监测站位水质一直劣于五类，没有实现当初协议规定的“到2002年底达到五类水标准”的协定。今年以来又发现，盛泽镇在故意避开两地环保每个星期四的联合监测时段，选择在双休日或者下雨天，间歇性排放，很难掌握证据。另一方面，由于长虹桥自动监控站的启用，加强了对麻溪港水域的水质监测，盛泽污水开始改由镇东排涝站流入嘉兴北部。

　　嘉兴市常务副市长沈雪康说，上游是结构性污染，产业结构调整需要一个过程，加上盛泽的印染业都是私营企业，治污难度比较大。再者，当地领导和企业环保意识的提高也需要一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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