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不上学也不向鬼子鞠躬

　　采访时间：8月11日

　　采访地点：济南市舜玉小区

　　见证人：雍君琪，1926年出生，79岁，山东省实验中学退休高级教师。

　　当时老百姓都逃难了，济南城十室九空

　　济南沦陷那年我11岁，正上小学五年级。“9·18”以后，班主任就经常给我们讲抗日救国的事，听得我们激情澎湃，恨不得立马上前线。他对我们的教育让我一直都忘不了，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

　　济南沦陷的时候我父亲50多岁了，拖着我母亲还有几个女儿，家里在翠卖场开办的式燕番菜馆生意正火，有员工30多人，我们一走了之，这些员工怎么办？我父亲最后下决心哪也不去，大不了一死。

　　我记得沦陷前几天，济南城里就实行灯火管制了，汽车的大灯上都蒙着黑布，当官的一枪不放带着细软跑了，根本就不抵抗，日本人的进攻就真像他们吹嘘的那样，势如破竹啊。老百姓都恨得不得了。

　　济南沦陷前一天，日本鬼子在鹊山上安了大炮，整整冲着济南城轰了一天。当时济南城里的老百姓都逃难了，十室九空。

　　当时我家住在经五纬三陇西里。到济南沦陷前一天，全市一片黑暗，一个里弄就剩下了两户人家。第二天上午七八点钟的时候，店里的一个员工过来说，不好了，日本鬼子进来了，城里已经插上“膏药旗”了。

　　一听这句话，真像从天上一下掉到了地上。成了亡国奴了！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更为可气的是，日本鬼子是汉奸迎进来的！

　　夜里听着鬼子的皮靴在大街上走过的噔噔声，毛骨悚然

　　第二天，一个汉奸领着两个日本鬼子到我们家来号房子。那个汉奸我还认识。当时我家里人挺多，他们看了看就走了。临走时，鬼子跟汉奸悄悄说了几句话，那个汉奸告诉我父亲，皇军说过几天要来你家找两个女儿。

　　我父亲当时脸色就变得煞白，一下子呆坐在地上说不出话，闷着头哭。

　　往哪逃？父亲想了很久，因为当时跟教会的人认识，就捐了20块钱，把我们娘仨送到了红十字会的难民收容所。

　　后来知道，父亲送走我们之后，就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他拿了把菜刀，每天坐在里弄口的一张躺椅上等着。只要那几个日本鬼子来，就跟他们拼命。但过了20多天，那几个日本鬼子也没来。邻居宽慰我们说，那几个日本兵肯定是作恶多端，打仗的时候被打死了。

　　我们从难民收容所回来的时候，父亲一把把我们娘仨紧紧抱住。这场面我至今记得非常清楚，真是感觉死而复生啊。

　　但这件事的阴影还是一直笼罩着我们全家。转年过去，有天晚上姐姐出去上厕所，模模糊糊看见屋脊上立着个人，姐姐进门就吓瘫在了地上。等醒来以后就成了精神病，也不换衣服，也不洗脸，整天蓬头垢面，躲在墙角不敢出门。一直疯了两三年才慢慢转好。

　　那段日子就像在地狱一样，我们家就在街边上，每天夜里听着日本鬼子的皮靴在大街上走的噔噔声和日本兵喝醉了酒唱歌，真是毛骨悚然。

　　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后，大家都高兴得了不得

　　济南沦陷后我就不再上学，因为从普利门进城，老百姓必须给守城的日本兵鞠躬。学校都得学日语进行奴化教育，就是私立学校也要派驻日本教官。

　　八年期间我自己就在家看小说，看报纸。这八年父亲也没进过城，父亲说咱宁可不上学、不进城也不能给日本鬼子鞠这个躬。日本人配给的面、洋火，父亲也不让拿，说咱不吃日本人给的东西。

　　那个时候，有个卖馒头的，天天给我们送馒头，每天给我们说外面的事，告诉我们哪里又炸了日本鬼子的火车，哪里又打死多少日本鬼子，听得我们欢欣鼓舞。

　　“8·15”日本投降的消息传来后，大家都高兴得了不得，虽然大家谈不上什么觉悟，但都有不当亡国奴的心。日本鬼子也不像平时那么嚣张了。

　　日本人投降后国民党军队接收济南，街坊邻居、学校的学生听说后一大早都上了车站，迎接国民党的军队，一直等到下午两三点。但没想到被泼了一头冷水，国民党军队一点高兴的神色也没有，也不和欢迎他们的老百姓打招呼，搞得我们很没意思。

　　1945年12月27日，济南、青岛、德州地区受降典礼在省图书馆礼堂举行。之所以选择这个日子，好像是为了纪念1937年12月27日济南沦陷而特意安排的。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肯定参加不了受降仪式，但那天我们还是非常高兴。

　　济南收复后，我才上了学，考上了当时的私立崇华中学，并直接上了高中。

　　(注：12日，雍君琪老人特意给记者打来电话，她说，这是自己60多年来第一次向别人说起这些事，之所以说出来，就是想让那些没有经历过那段历史的年轻人明白一个道理：有国才有家，国破则家亡，没有国就没有家。)

　　本报记者 田连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