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官难为民作主 不如回家做大厨

　　新闻人物张洪钧

　　４６岁，下过乡，当过兵，后来又读了安徽财贸学院大专班，一步步从普通公务员做起，１９９８年曾被评为首届“安徽优秀青年卫士”。４年前，调任阜阳市物价局局长，是当时阜阳城内除共青团系统外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

　　其在任期间因调查并制止教育乱收费遭到阻挠，于今年４月至７月，张洪钧三度辞职，立即成为各大媒体的新闻人物。

　　（图）“当官难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做大厨”，这是张洪钧辞职后在家里做饭的照片

　　（图）阜阳市物价局大门口

　　安徽省阜阳市物价局原局长张洪钧如今赋闲在家。其在任期间因调查并制止教育乱收费遭到阻挠，于今年４月初向市领导提出辞职，理由是“外部工作环境恶劣”。

　　此后，物价局的价格检查权被变相取消，省物价局补助市物价局的３０万元经费被财政部门扣留。６月２４日，他被调到市供销社当主任。张再次提出辞职，但没有被接受。７月２５日张第三次提出辞职，终获批准。

　　他在《辞职申请》中的几段话耐人寻味：“外部行政环境极其恶劣，正常开展工作受到种种限制，个人能力的运用和发挥不受支持……我不得不选择自愿辞职”。

　　辞官始末

　　监督教育乱收费局长折戟阜阳

　　涉及６个县(市、区)的２０多所中小学，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违规超收学生费用２００多万元，另外还有近千万元应该上缴的资金长期沉淀在学校。

　　安徽省阜阳市物价局原局长张洪钧因查处此事遇阻，不堪压力辞职。近日，记者对此事件进行了追踪调查。

　　从２００２年秋季开始，为了推动电脑和信息技术教育的发展，安徽省由教育主管部门主导，推出了“中小学多媒体网络电脑教室建设项目”。

　　项目一经推出，多家企业主动上门与教育部门签协议。最多的地方，一期项目覆盖的学校就有近百所，建设电脑教室１００多间。

　　在涉及收费问题上，相关部门对该项目的操作应该说是慎重的。项目实施一开始，就设计了“教育部门主导＋物价部门监督”的模式，并特别约法三章。

　　然而，尽管有了如此多的规矩，但谁也没想到，众多学校却上演了一桩桩暗渡陈仓的把戏。

　　物价局调查结果有人暗渡陈仓

　　有学校不在“电脑教室”项目建设之列，借机搭车收费。更多的是所收费用已超过企业投资，依然在收：“重灾区”界首市?穴阜阳市辖?雪５所中小学校就多收了１４５万多元。有的学校在市物价局下发停收通知后，依然不罢手：太和赵庙中学和临泉县庞营中学在今年春季开学之后，再次多收１４．４１万元和８．９２７万元。

　　令人担忧的是，近千万元资金留在阜阳市三区四县的上百所学校。具体使用情况外人很难知晓。

　　教育部门反弹：“我们没法生存”

　　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价格法》和《价格违法行为行政处罚规定》，阜阳市物价局在今年初毫不犹豫地下发了相关文件，重新划定允许收费学校的名单及收费标准，停止２３所学校继续收费的权力，同时提醒教育主管部门，及时做好项目资金的收缴和管理工作。

　　但令人意外的是，来自阜阳市教育主管部门的反弹很强烈：照这样检查，教育部门无法生存！部分学校校长、教师要到省里上访。上级机关说，照这样下去今后在阜阳什么项目也不安排，等等。

　　在教育部门的强烈反弹中，阜阳物价部门反而又发现了新问题，他们认为，负责项目申报把关的教育主管部门对学校的好大喜功，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物价部门进一步审查发现，当初申报的时候，有的学校上报的学生数与实际在校的学生数差别很大，导致不符合项目条件的学校也上了，该上小教室的上了大教室。

　　如阜阳市区一所中学上报学生数１０８６人，实际学生只有６５３人，应上一间３０座的“电脑教室”，结果上了一间６４座的；界首市一小学实有学生２２１人，上报４０６人，实际不具备上项目条件。正是这些“谎报军情”，造成预期不能完成收费的严重后果。

　　对话张洪钧

　　两封署名举报信转了个圈又回到了个别领导手上，把我逼上辞职“绝路”

　　记者(以下简称“记”)：在阜阳，像你这样的正处级现职干部辞职，以前有过吗？

　　张洪钧(以下简称“张”)：印象中从来没有，所以很多人听说后觉得不可思议，但我自己觉得很正常。为什么不能辞职？！

　　记：辞职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你是怎么下了最后决心的？

　　张：明知违规依然继续超收。学校自说自话，明明是二期学校，却又扯上了三期，为乱收费作遮掩……一场严肃的收费检查之后，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混乱，让人实在看不下去。

　　记：听说你还写了举报信，能透露一下具体的情况吗？

　　张：从今年４月开始，我在向上级提出辞职的同时，将阜阳市物价部门在检查教育乱收费中遇阻的情况写成署名材料，两次通过正常的信访渠道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但令我没有料到的是，署名的举报材料转了个圈，回到了阜阳市一些领导的手上。这实际上把我逼到了“绝路”上。

　　教育部门的反弹得到个别市领导的支持，这是我最大的压力

　　记：有评论说，你是因为不堪压力辞职的，你感受到的最大压力来自哪里？

　　张：检查结果公布以后，没想到教育部门的反弹那么强烈，更没想到他们的反弹会得到个别市领导的支持，这才是真正的、最大的压力。

　　记：“个别市领导”是如何表示的？

　　张：记得是年初的一天，一位分管教育的市领导要让我为检查乱收费的事情写检查，我和他发生了争执。我当时实在被逼急了，就说，如果我们的行为不符合文件规定，我就引咎辞职。当时这位分管领导也火了，跟着就说，如果物价局做得对，我就引咎辞职。最后，受批评的是我。

　　物价局办公经费被一再“暂缓拨付”，到７月上旬，财政账户总共只有０．９元

　　记：你们的价格检查权真的被剥夺了吗？

　　张：虽然没有正式下文取消我们的检查权力，但市领导口头上说得很清楚，以后不管什么价格检查，都要首先得到上面的批准，我们依法执法的路就这样被堵死了。你知道，基层领导的一句话，就是“圣旨”。

　　记：除此之外，听说市物价局的经费被扣留了？

　　张：是的，办公经费令人难以置信地一再被暂缓拨付，申请正常办公经费的６次报告都石沉大海。因电费欠缴数月，物价局从今年６月起被数度停水停电。最紧张的时候，工作人员只好将办公室的电脑搬回家中继续办公。６月起，市电信公司４次催促物价局缴纳电话费，并于７月２日发出了“诉前通知”。

　　到７月上旬，物价局财政账户仅剩下０．２１元，加上老干部费用总共是０．９元。作为政府的一个重要职能部门，阜阳市物价局本身的运转已经难以为继。在这种情况下，我这个局长不是成了空壳了吗？

　　我递上《劝辞信》，奉劝个别领导引咎辞职

　　记：你除了递交辞职申请外，还有什么别的举动吗？

　　张：８月１日，我给那位分管的市领导递上了一封《劝辞信》，是当面到这位领导的办公室递交的。我强烈建议这位领导也引咎辞职。

　　记：你在《劝辞信》中是怎么说的？

　　张：我写道，在阜阳上学的学生大多是农民的孩子，他们还非常贫穷，能让大家都有学上，才是教育发展的方向，而不是向学生多收费才是支持教育发展。虽然只是５０元，但对贫困的农民家庭来讲，这是他们的血汗钱啊！

　　辞职之后，女儿可以堂堂正正地说爸爸是个普通公务员

　　记：辞职之后有什么感慨吗？

　　张：我女儿在大学法律系读书，同学问她爸爸是干什么工作的，她过去都不好意思说，因为出过王怀忠、肖作新这样的一批贪官，影响了阜阳官员的形象。现在，她可以堂堂正正地说，爸爸是一名普通的公务员。

　　记：辞去领导职务之后你主要做什么工作？

　　张：我还是供销社的国家工作人员，我还要做事，我主要是到基层搞调研，为基层群众做些事情，另外抽空多读点书，给自己充充电。

　　□专家看法

　　官场潜规则挑战法律法规

　　面对来自“个别市领导”和政府同僚的强大压力，安徽省阜阳市物价局原局长张洪钧以个人请辞的激烈方式，表达了绝不妥协的立场。“表面上看，这是张洪钧个人对当地行政环境的一次抗争，但实际上却反映了国家法定规则与行政机关内部潜规则的矛盾和冲突。”国家行政学院法学部副教授杨伟东接受记者采访时说。

　　合乎法律规定的严正执法为何被不合法律规定的潜规则“打败”？在杨伟东看来，正是物价局的严格执法触及了包括学校、教育行政管理部门在内的一个庞大利益体的切身利益。

　　在杨伟东看来，目前法治政府目标尚未完全达成，很多情况下实际上是端不上台面的潜规则真正在起作用。“但在实际操作中，官员普遍不愿意冒政治风险去对抗上级。张洪钧是少数坚持原则的官员中的一个。”杨伟东说。

　　近年来，从李昌平请辞到张洪钧请辞，一系列政府部门的权限矛盾和利益冲突被逐渐公开。“这也提醒我们，必须重建政府内部行政机关之间的协调机制，更多地依靠规则治理而不是让长官意志发挥作用。”杨伟东说。

　　□新闻评论

　　张洪钧辞职是谁的胜利？

　　“当官难为民作主，不如回家做大厨”，安徽省阜阳市物价局原局长张洪钧因辞职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

　　应当说，官员辞职是一件严重的政治事件，对于张洪钧到底因何辞职，我觉得相关部门应当给公众一个明确的说法，而不是让公众猜测。我更想知道的是，阜阳是否真的存在像张洪钧所称的“教育乱收费”，如果阜阳确实存在教育乱收费，谁该为此承担责任呢？

　　张洪钧辞职了，其辞职的原因固然重要，可是对其辞职风波所“带”出的阜阳市教育是否存在乱收费问题的查处，也很重要。如果阜阳市教育乱收费问题真如张洪钧所称的那么严重，阜阳市的人民会容忍“恋官”者的再一次胜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