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扎布和拉苏荣:蒙古族长调的两代歌王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1月22日14:14 《人物》杂志
哈扎布和拉苏荣:蒙古族长调的两代歌王
哈扎布和拉苏荣

  2005年11月25日,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的第三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中国、蒙古国联合申报的“蒙古族长调民歌”和中国申报的“中国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荣列榜中。

  蒙古族是一个与歌声相伴的民族。在蒙古语中,长调称“乌日图道”,意即长歌,除指曲调悠长外,还有历史久远之意。蒙古族长调距今已有800年的历史,在蒙古族形成时期,长调民歌就已存在。它与蒙古民族游牧生活方式息息相关,是蒙古民族原生态历史生活的记录,它承载着蒙古民族的历史,是蒙古民族生产生活和精神性格的标志性展示。

  □ 文/陈英华

  哈扎布,新中国第一代蒙古族长调歌王。诗人席慕蓉在《歌王——哈扎布》一文中有这样的描写: “……他年轻的时候,就是骑在马上也要唱歌,歌声飘过草原,能让天上的云都忘了移动,让地上的风都忘了呼吸。……只要远远地听到他的歌声,就会让毡房里火炉旁的老人家忽然间想起了过去的时光,让草地上正在挤牛奶的少女忽然间都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所有的心,所有的灵魂都跟随着他的歌声在旷野里上下回旋飞翔,久久不肯回来……” 叶圣陶在他1961年的诗作《听蒙古族歌手哈扎布歌唱》中写道:“他的歌韵味醇厚,像新茶,像陈酒。他的歌节奏自然,像松风,像溪流……”

  歌王哈扎布的一生多难而传奇。

  1922年5月11日,哈扎布出生在锡林郭勒盟阿布罕纳尔旗的一个牧民音乐世家。“哈扎布”是藏语“天的恩赐”之意。哈扎布族姓孛儿只斤,是成吉思汗黄金氏族的一支。父亲善弹奏三弦,母亲是一位民间歌手。由于自幼的家庭熏陶,使他很早就显露出了过人的音乐天赋。11岁时他就开始在家乡参加各种小集会的演出。12岁哈扎布在那达慕大会上获赛马第一、唱歌第一。15岁他拜著名歌手斯日古楞海林为师,18岁拜著名歌手特木登学唱蒙古长调。19岁哈扎布成为旗王爷的歌手。

  在战乱的年代,哈扎布曾用自己的歌声拯救过自己的性命。那是1947年,一天深夜,哈扎布与当地的王爷以及同乡被锡林郭勒盟布里雅特旗乱兵当作人质掳掠,并把解放军的战马趁夜色全部放走,妄图使解放军在草原上因无马可骑而失去战斗力。布里雅特旗乱兵带着人质逃向多伦。仅仅几天之后,解放军就追了上来。乱兵的领袖于是开始怀疑哈扎布是用自己的歌声引来了追兵,因为即使身为人质,哈扎布也总是快活地唱歌。

  终于,乱兵准备处死他。行刑之前,先把他衣服都脱光,绑在大树上喂蚊子。此时正是夏季,草原上的蚊子非常凶猛。开始的时候,哈扎布真是痛苦不堪。可是,渐渐地,哈扎布想通了:与其含冤默默地死去,不如用自己的歌声向人间道别。于是,哈扎布引吭高歌,把所有好听的、自己喜欢唱的歌都唱出来,当作自己最后的演出。诗人席慕蓉写到:“年轻的歌者,把整颗心整个灵魂都放了进去,那真是让天上的云都忘了移动,让地上的风都忘了呼吸的绝美歌声啊!”

  在辽阔的草原上的夜晚,所有听到了哈扎布歌声的人们,无不为哈扎布的歌声所打动,都悲伤地流下了眼泪,即使是刽子手的心也软了。所有听到哈扎布歌声的人们都不相信拥有如此美妙歌声的歌者会是一个奸细,于是,歌者被免除了杀身之祸。

  哈扎布1952年加入锡林郭勒盟文工团,1953年他又调入了内蒙古歌舞团工作,从此成为了一名专业演员。就在这一年,哈扎布参加了第一届民族民间音乐舞蹈公演,获得金质奖章。作为公认的蒙古族长调歌王,哈扎布是草原传统长调流派的代表人物,他创造性地发展了长调演唱方法,将其升华到一个新的境界。他使长调歌曲演唱法逐步走向系统化、规范化,并创立了独具特色的蒙古族草原声乐学派。

  哈扎布的另一个重要贡献是第一个将蒙古族长调搬上了舞台,走进剧场,使长调这一民族民间艺术登上了大雅之堂,并得到国内外专家与艺术界的公认。他还作为中国人民的友好使者多次赴朝鲜、蒙古、瑞典、芬兰、丹麦、苏联等国家访问演出。哈扎布音色高亢嘹亮,音域宽广,演唱风格雄浑豪放,意境高远。从1953年开始,哈扎布先后在中央和地方广播电台录制播放过一百多首歌曲,中国唱片社曾出版过他演唱的《小黄马》、《四季》、《阿鲁谷布其》、《敖力罕诺格尔》、《有这么一个好姑娘》、《丰收之歌》等十余张唱片并向国内外发行。

  乌兰夫评价哈扎布是“人民的歌唱家”。周恩来在接见哈扎布时说:“你不但自己要唱好歌,而且为蒙古族多培养新生力量。”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包括拉苏荣等在内的一大批歌手得到哈扎布的亲传和帮助。

  “文革”期间,哈扎布被以“特务、叛徒、民族分裂分子、乌兰夫的黑爪牙”等等罪名关入监狱达10年。多年之后,哈扎布告诉拉苏荣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死亡,也不是受刑的折磨,即使骨头被打断了,也不过是肉体的痛苦而已;最可怕的是侮辱,把人心里最后仅存的那点尊严都拿出来放在地上践踏,真是不能容忍的恐怖与绝望啊!”

  1976年,54岁的哈扎布获得自由,他无限感慨地作了一首歌——《阳光》。当这首歌由哈扎布演唱并在内蒙古广播电台播出的时候,再次听到他歌声的人们无不发自内心地喜悦。

  此后,哈扎布开始把更多的时间放在教育下一代歌手上,他在自己的家乡办班亲自教授长调。1989年,哈扎布被内蒙古自治区政府授予“歌王”称号。1991年哈扎布获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授予的内蒙古文艺最高奖——“金驼奖”。

  年老之后的哈扎布唱得最多的蒙古族长调是《苍老的大雁》,哈扎布说:“我现在已经老了,正像一只老雁,落叶归根!栽培新人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也是最光荣的事情。”《苍老的大雁》是一首歌唱人生老年悲情的古老的哲理民歌。歌中通过老雁与七只雏雁的关系,表达了老人对儿女的深情厚爱以及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和老人无私宽阔的心灵世界。

  哈扎布的大弟子,也是新一代的蒙古族长调歌王拉苏荣珍藏着一支打火机,想起自己的老师的时候他便会拿出来看看,细细地抚摸着打火机,默默回味着自己一生都不会遗忘的那段记忆:时间又一次回到2005年的7月22日,拉苏荣赴锡林郭勒看望已在病中的哈扎布,那一次他们谈了许多。期间,哈扎布手里一直拿着一个打火机,就在拉苏荣拿出烟来想自己点上的时候,哈扎布“啪”地一声打着了手中的打火机,蓝色的火苗跃了起来,他示意拉苏荣来点烟。拉苏荣忙说:“不行不行,哪能让您点烟呢。”哈扎布没有理会,执著的眼神似乎在暗示什么,似乎也在等待什么。拉苏荣片刻顿悟,俯身燃着香烟。哈扎布“啪”地关上打火机,稍顷又将它重重地放在了拉苏荣的手里。此刻拉苏荣明白:“蒙古族视火为希望。这是老师让我接上火,这是蒙古族长调艺术的火啊!”

  当日,拉苏荣就在打火机上贴上了一张纸条,并写下了一行字,让自己永远记住那一时刻:“2005年7月22日上午10点”。

  2005年10月27日,也就是蒙古族长调作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申报成功之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代歌王哈扎布不幸辞世,享年83岁。令人遗憾的是,他生前编写整理的380首长调和半人多高的唱片均在“文革”中被销毁,他本人也没有留下一张完整的唱片,仅有数首歌曲流传于世,供我们体悟歌王的神韵。

  上世纪60年代就被乌兰夫称赞为“小哈扎布”的拉苏荣现在是中央民族歌舞团男高音歌唱家,内蒙古长调艺术交流研究会会长。此外,他还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自1962年开始拉苏荣便一直师从哈扎布。拉苏荣被誉为新中国第二代蒙古族长调歌王。

  拉苏荣1947年6月出生于内蒙古鄂尔多斯高原民间歌手世家。1960年走上舞台艺术生涯。1962年考入内蒙古自治区艺术学校,后又深造于中国音乐学院。拉苏荣在发挥自己演唱造诣的同时,还致力于歌曲创作并潜心于民族音乐理论的研究。1979年拉苏荣与周恩来的侄女周秉建结婚。1984年他考入内蒙古大学的蒙古文学研究生班,他的论文《论蒙古族长调牧歌》与《蒙古族民歌演唱原理》填补了我国少数民族声乐理论上的空白,不仅在内蒙古自治区荣获文艺理论一等奖,还荣获了蒙古国际长调牧歌艺术节论文金奖。作为中国文化艺术的使者,拉苏荣还出访过20多个国家和地区并荣获在保加利亚举行的第22届布尔戈斯世界民间艺术歌曲比赛一等奖。

  与自己的老师哈扎布相比,拉苏荣是受过系统学院教育的一代。与大多数歌唱家不同,拉苏荣还潜心蒙古族文学的写作,尤其是在保护整理老一代蒙古族长调艺术家史料方面做出了特殊的贡献。他先后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搜集、访问、整理,出版了蒙文版《人民歌唱家——哈扎布》、《宝音德力格尔传》、《我的老师——昭那斯图》等多部著作。

  拉苏荣非常健谈,谈到高兴处他会梳理着自己的胡须,讲到动情处他还会唱上一段。“蒙古民族是属于音乐的民族,蒙古族长调是离自然最近的一种音乐。我们的环境是天上蓝天白云,眼前牛、马、骆驼、羊、小鸟、草、花和河流,往远处看是一马平川,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认为这是上天赐予我们幸福的象征,这个时候人们就要唱,歌声谁来听呢?歌是唱给老天赐给我们的大自然的,也是唱给自己的。蒙古族长调是不需要掌声的,它诞生在草原、河流和山川中,它是自然的产物,它歌唱给草原上的牛羊,空中的飞鸟,奔跑的马儿,人和大自然融为一体。歌声能够让不要自己孩子的母羊重新哺育自己的孩子,可以让倔强的骆驼掉下眼泪。”拉苏荣说:“离开草原是找不到长调感觉的,如果你是坐在沙发上,没有骑在马背上的感觉,是体会不出长调的意境的。”

  面对现在出现的“长调热”以及为什么蒙古族长调能够得以保存的问题,拉苏荣说:“地球都快成为一个村庄了,环境生态越来越恶化,各种音乐形式也是花样迭出,但是当人们听到蒙古族长调才发现这是真正没有被污染的音乐。蒙古族长调是心灵的节奏。”“很多的民族都有自己的长调,但是它们却没有保留到今天。有的即使保留下来了,但是和历史上的音乐差距很大,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自然环境的变化。蒙古民族的典型性中,其中一个很重要方面就是她和农业文化不同,她是马背文化。在800年多年的时间里,我们的生存环境是几乎没有变化的,这使得蒙古族长调可以很好的保存。因此很多专家说,长调是流淌在蒙古人血液里的东西,是蒙古族历史的写照。”

  虽然已年过60岁,拉苏荣每年还保持50余场次的演出。2005年,蒙古族长调被列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后,他更是为保护传承发展蒙古族长调而奔走。去年,他被邀请赴蒙古国进行了为期半年的访问考察,回来后,一直在准备写一篇“中国和蒙古国长调的比较研究”。今年年初成立的内蒙古长调艺术交流研究会,拉苏荣被选为会长,他深感自己的责任和使命重大。

  我曾几次去内蒙出差、旅游,每一次都被草原上天籁般的歌声深深地触动。哈扎布老先生在1961年录制的数首长调歌曲一直被我引以为宝。更为荣幸的是为采写本文,在拉苏荣的家里,我又亲耳聆听了拉苏荣先生对我的一对一的“演唱”和讲解,这对于许多的长调迷来说无疑是太奢侈的享受了。

  喜爱一个民族的歌曲,进而喜爱那块土地,再而喜欢那里的人们。草原一直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行文至此,草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春之喜悦、夏之激情、秋之深沉和冬之苍凉。尘嚣中的天籁之音,在我看来它本就是那蓝得让人心醉的天空,是蓝天上展翅翱翔的雄鹰,是大地上奔驰的蒙古马,是丰美的草原上开着的鲜丽的花朵,是在马背上喝着的醇香的美酒,是蒙古包里溢出的阵阵乳香,是情人飘动的秀发中的光芒……此时,正如一位

散文家所说:闭上眼睛,一种天老地荒,苍苍茫茫的情绪袭上我心,不觉泪涌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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