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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个阶级弟兄”中毒大案揭秘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2月25日08:00 三秦都市报
语文课本上的《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曾经感染、激励数代中国人。但是他们中大多数人并不知晓1960年发生在山西省平陆县的中毒事件的内幕、传播过程以及当事人的命运。 1960年2月3日深夜,一箱来自北京新特药商店的二硫基丙醇,被及时空投到山西省平陆县,当地六十一个中毒民工因此脱离了生命危险。《中国青年报》记者据此采写的新闻特写《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入选多个版本的语文教材,成为近半个世纪几代中国人的集体记忆。然而,在这“千里急救”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 饭锅里的砒霜 2月2日,在山西省平陆县一座新落成的红色大楼里,灯火辉煌。中共平陆县委扩大会议,照常进行着。与会者心神振奋,讨论的是1960年跃进规划。 七点钟时,县人民委员会燕局长匆匆奔进会议室,找到县人民医院王院长说:“一小时前,风南公路张沟段有六十一名民工,发生食物中毒,请立刻组织医务人员抢救……” 在《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中,这次“千里救急”的起点正是从这次被打断的县委扩大会议开始的。这段描写透露出中毒事件的两个背景:一个是大跃进,一个是修路。 1957年,不顾黄万里等专家的反对,三门峡水利枢纽工程开工。黄河两岸,近30万居民告别故土。为了方便移民的生产生活,1959年10月,西起芮城风陵渡、东至平陆县南沟的风南公路开建,三百多个农民被临时抽调,组成张店公路营,负责修筑风南公路张沟段。在大跃进的口号声中,该营和其它工程队一样,在1960年的春节没有休息,要“打个开门红的大胜仗”。 就在此时,发生了中毒事件。但在《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这篇特写中,并没有提及民工们为什么会突然中毒。 据时任张店公路营三连三排排长的李中年回忆,1960年2月2日(农历正月初六)下午6时左右,同往常一样,收工后,他和几个干部先去检验当天挖掘的土方。回到三连驻地时,其他人大都吃完饭了,锅里的高粱面汤所剩无几,李中年顺着锅底盛了一碗。“喝着喝着,咦,碗里有一小块石头,小手指头大,红色的。”李中年感觉很奇怪,但也没有太在意。喝完面汤,他又走进灶房,看见灶台上也放着一块红石头,只是块头更大一点。炊事员说,是从锅里捞起来的。 而就在此时,先吃完饭的民工,一个个捂着肚子,纷纷嚷嚷胃里难受,有人开始呕吐。突然,李中年的头开始发晕,一股面汤从嘴里涌出来。“大伙不要吐了,现在粮食这么紧,吐了大伙要受饥啊,挺一挺,难受就过去了。”50多岁的民工刘振江劝道。 是不是吃的东西不干净呢?混乱中,有民工拿起秤砣,把灶台上的红石头砸开,舔了一下,跑出来喊:“红信!咱们连中毒了!”红信又叫砒霜,是一种由砷矿烧炼而成的毒药。 当晚9时左右,县医院的医护人员赶到现场。诊断结果显示,的确是砷中毒。然而,没有一个医生有治疗砷中毒的经验。 《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弟兄》就此将描写的重点转向了北京方面如何找药,送药。实际上,就在各方力量“千里救急”之时,在平陆,一场针对投毒的侦破工作也同时展开。 投毒者张德才 张德才,平陆县张店公社前滩村村民,1929年出生。按照档案中记载的经历推算,张德才应该在16岁之前就参加了“日伪保安队”,在20岁之前就参加了“阎锡山爱乡团”、“反共复仇队”、“保警队情报组”等组织,并且一贯对社会主义社会充满仇恨。而这也正是他要破坏大跃进,对“阶级弟兄们”下毒手的思想根源。 但与张德才同村的小时候玩伴刘克武却否认这样“贴标签”的说法。他说,张德才不到10岁就没了双亲,缺乏家庭教育,有点调皮。“是参加过警备队什么的,但当时他就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什么都不懂,人家让他送个信跑个腿啊,叫他干啥他就干啥。其他孩子吧,家里有老人管着,不敢跟警备队混,他家里没人管啊。” 同村人张明亮也回忆说,“说他为日伪服务,多么多么坏,我说不清。他当时年龄很小啊。日本投降以后,我们这里拉锯。这边是国民党二战区,那边是八路军游击队。国民党来了,需要找人维持,共产党来了,也需要找人维持。” 既然并不是一贯怀有“阶级仇恨”,那么张德才为什么要投毒呢? 中毒事件发生之后,各地涌现了无数宣传画。其中一幅漫画反映的正是辩论会的场景:民工们围坐,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站在桌子前,严肃地举起右手,坐在场地中央的张德才缩着脖子,脸色发绿。远处的山峰上,太阳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们已经无法知晓,辩论结束后张德才的心理。而据档案材料记载,张德才事后交代,正是这次辩论使他产生了报复的想法,报复对象是批他最凶的三连副连长仝仁明。 张德才承认,他设想过三种报复方法。其一,是悄悄把毒药丢进仝的碗里,效果虽好却很难实施;其二,把毒药拌到玉米面里蒸成馍,但“副连长从来瞧不起自己”,不会吃他的东西;其三是用利器暗算,可“一下子解决不了,就会暴露自己”。 在平陆县纪委工作的李敬斋说,十多年前,他认真查阅过当地公安局保存的投毒案卷宗,在张德才的供词里,录下这样一个细节:张德才产生报复想法后,也犹豫过,但有一天上午,他突然想起了女儿。他决定为女儿买一双小花鞋,可口袋里没有钱。他只好向民工们借钱,但此时的他,已经是被批臭了的人,没有一个人肯借给他。“这一切,都是该死的仝仁明造成的,我一定要碎了你!”后来他决定,“干脆把红信放进大锅里”。 刘克武还提供了另外一个说法。刘克武的父亲刘振江,当年与张德才同在三连,住在一个窑里。“事情过去之后,听我父亲说,张德才其实也没想要毒死这么多人。春节嘛,他想偷懒,不想干活,其实大家都不想干活。他就想着丢一点红信,致使全连的人都拉肚子,这样就不用上工了。”一个佐证是,中毒当天张德才还拿着碗说,“振江哥,把我的也喝了。”刘克武相信,如果张德才知道红信会把人毒死,他绝对不会劝平素跟自己关系很好的邻居多喝。 张德才的红信来自一个叫回申娃的人。“有一次,张德才发现雪地上有狐狸的脚印,他跟民工回申娃和议,毒死个把狐狸弄张皮子,回申娃回家拿了半斤红信交给他。”刘克武说。红信有杀虫效果的,被当地农民用来拌种子,并不难找到。事发后,回申娃被张德才供出,也被公安机关逮捕。有关档案这样给回申娃定性:地主成分,土改中被批斗,家产被分,从此对党和新社会产生不满与抵触,时时图谋对党和人民进行报复。 但在刘克武的印象中,这个回申娃憨厚老实,是地主家的养子,耳朵有点背,他被判刑是因为“倒霉”。 惩治反革命分子 3月12日,平陆县人民法院在县礼堂公开审理投毒案。山西新闻电影制片厂现场录影。礼堂舞台上高悬一条横幅,上书“平陆县人民法院公开审理反革命投毒案”17个大字。 公诉词体现了鲜明的时代特征:“张、回二犯确系一贯反动,仇视人民和社会主义事业,民愤极大,罪恶昭彰。为了保卫人民生命安全,保卫党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飞跃发展,特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第九条第二款规定精神,建议法庭对反革命投毒犯张德才、回申娃处以极刑,以清民愤。” 次日,合议庭办公室收到工人、农民、学生、商业职工送来的300多封控诉书。控诉书中,人们对张、回二人设计了22种执行死刑的方式,有枪毙、杀头、割丸、解剖、放天灯、油锅炸、活剥皮、碎尸万段、千刀万剐、抓舌、挖眼、钉在城墙、挂十字路、乱棍打死、吃五脏六腑、鼻子扎钻、两肩吊罐等等。不少人甚至要求政府将张、回二犯交给自己处理。 “我看这个材料的时候也想,大部分死刑方式,他们也都只是听过而已啊。”李敬斋说。这些残酷的刑罚,很多出自历史故事和民间传奇,关键时刻,当地人们的记忆力和想象力着实让人惊叹。或许,当时的他们认为,这些控诉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罪犯是想毒害我“阶级弟兄”、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阶级敌人”。 仅有三封控诉书建议回申娃判处无期徒刑,但最终的判决结果是,两个人都执行枪决。 4月2日,平陆县一万多个群众代表参加了行刑大会。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到现场拍摄。中毒民工,一个接一个冲向主席台,控诉张、回二人的罪行。 群情激愤的受害者家属也在怒吼声中冲上台控诉,“你是一个本质不变的地主反革命分子……就是挖了你的心,也难解我的恨,要求政府枪毙反革命分子,为六十一个民工报仇。” 枪声刚落,《人民日报》、《山西日报》等报刊便先后在头版重要位置刊发了“平陆事件的教训”、“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等长篇社论。《人民日报》的社论开门见山地说:“这个反革命暗害事件说明了什么呢?平陆民工受暗害的事件清楚地说明,肃清残余的反革命分子,以及诈骗、盗窃、流氓等反革命分子,仍然是一个长期的斗争。”而《中国青年报》的社论“提高警惕,肃清残敌”则强调:“认为在肃反、反右斗争取得胜利后就没有什么阶级斗争了,社会主义建设可以风平浪静了,这种想法是幼稚的,也是有害的。” “平陆事件”波澜过后 1960年6月26日,风南公路全线贯通。锣鼓欢腾,民工们的使命就要结束了。过去的4个月中,这些普通农民经历了一生中最大的波折,先是突然中毒,随后竟然被新闻媒体炒得火热,按李敬斋的统计,四分之一的人上过各类报刊,百分之九十的人被摄入各种镜头,五分之一的人在各类集会做过报告。 但随着新闻热潮的跌落,他们身上的光环也慢慢隐没。在民工解散大会上,公社领导曾宣布过一个让他们欣喜若狂的消息:县里准备给他们安置工作。可是,当年8月,中央做出了加强农村工作提高粮食生产的决定,平陆县陆续下放了几百名干部到农村。安置工作的事情不了了之。他们依然按照原来的轨迹生活着。六十一个农民里,只有四个年轻人后来走出大山,其他人终生与土地相伴。 在这批“阶级弟兄”里,有几名本是地主、富农家属成分,在中毒期间,他们短暂地享受到了“阶级弟兄”的待遇。但“平陆事件”过后,他们依然没有逃脱厄运。 西牛村的赵铁成,回村后参加了“突击队”,表现积极,但因为是地主成分,一直被冷遇。“文革”中,他和父亲被造反派拉上大街,戴高帽,挂纸牌,游村串巷。他的子女,也因为成分问题影响了升学和婚姻。地主子弟景五福,当年中毒发生的时候,就生怕自己被公安机关怀疑。“文革”开始后,他负责看管的柴油被偷,于是他被揪出来批斗。在批斗会的前夜,他把一双鞋端端正正地摆在井边,随后跳下去了。 与前两者相比,贫农出身的李中年则要幸运的多,中毒事发后,他作为民工代表,被到处邀请接受慰问。回村后,当过10多年的生产队长,之后一直在做护林员。已经80岁的他,至今还认为“平陆事件”是自己人生中最“热闹”的时刻,“经常与有全国各地的慰问群众通话。” 截至2008年年初,如他一样健在的“阶级弟兄”,尚有十个左右。 时任平陆县长的郭逢恒如今回头再去回想自己在“平陆事件”中的种种经历,感慨说,“很多事儿像是闹笑话,但当时就是那样一个时代”。 而48年后,刘克武在回忆到“平陆事件”时,会常常提到那个被枪毙的儿时伙伴回申娃,“他很老实的,人不坏,比我小几岁,当年一块割草放羊,如果不死的话……”据中新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