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生计

　　每座城市的老街，都会因承载了城市的历史和文明进程，演绎着城市的变迁和喜怒哀乐，从而勾起人们绵密的幽思。遗憾的是，站在公元2008年的年轮坐标上，回望昆明老街，我们已经只能从那些斑驳的记忆里，去勉强品味城市飞速轮回的旷响——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我们很难再孤灯把盏、回眸陈年古酿、触摸那些市井原味抑或清亮脆响抑或悠悠长长的吆喝声了。

　　我记忆中的那条老街，其实都不算街，只是一条弯弯曲曲窄窄长长的小巷，它温顺地匍匐在一座座斑驳苍老的古屋脚下，以青石碎砖袒露自己的素面朝天，洋溢着安静和闲适。

　　那时候，老街两旁，已经被刚刚生发的“商品经济意识”所拥堵，从有门面的米线店、羊肉汤锅店到没有门面的烤肉摊、泡菜摊，一溜儿扑面而来，以至于居住在老街的大伯大妈，少不得每天都要和店主摊主们嚼筋理论——无非“你又在我门口倒脏水了”“别堵我家的门呀”之类，其实都好说话，淘生活嘛，都不容易，道个歉，往旁边挪挪摊，或者送你一分钱一颗的泡橄榄含嘴里，也就行了。

　　曾经认识一个叫老六的小摊主，他家在关上，说一口老昆明话，把“六”叫做“楼”，因此我们也叫他老楼。老楼卖烤臭豆腐，他的小摊子特别热闹，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除了臭豆腐之外，明天他还会烤出什么怪东西来——据我十多年后的考证，如今的烤韭菜烤茄子，大约就是他最先鼓捣出来的——如果这个说法没有确凿证据的话，那么我敢肯定，他一定是把人工菌拿来烤着吃的鼻祖。

　　按他的话说，“我表弟在西山脚下养人工菌，干亏了，跑不见了，债主来讨债，只好我认赔，我家的屋子里塞满了人工菌啊，挤得都掉进我的火盆子里了。闻着香，我蘸点辣子尝，好吃，还不闹人，就拿来烤给大家吃了。”我问他表弟欠了多少债，他说也不多，就3000元。3000还不多？须知那时候卖一块烤豆腐才3分钱啊！他说其实他们生产队年底分红，每个人都有5000多呢，他出来卖烧烤并不完全是为了赚钱，主要是练练手，“练熟了，顺便赚点底本之后，以后再干大点的。”老楼说。看看，什么叫商品经济意识？这就是。

　　我不知道在老街上经营小本生意的店主摊主们是不是都与老楼一样理想远大，但我知道老楼把他表弟的人工菌全部卖完之后，扣除3000元本钱之后，还倒赚了小二百。

　　也就是在认识老楼的那个夏天，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离开了老街。那天老街上的小摊大多没有开张，因此平日里嘈杂的人流和怪异的气味都很微弱，只有小店里的某个老板娘不时发出一两声有气无力的吆喝。我脚下的青石碎砖的表层，偶有青苔从早先摆小摊的位置上显露出来，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不知它们想昭示什么。

　　数年之后，我从外省回昆，发现老街不见了，被拆除了，在原先老街蛰伏的地方，耸出了一排4层楼高的大商场。到喧嚣的商场里梦游般瞎逛，感到了卖方买方都一样的不实诚，我方才明白了当初那些青苔行将就木的含义——它们朴实、平静、给口雨水就勃发的小富即安的时代，结束了。沧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