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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两个人的故事。
故事背后,有着类似的哨卡。
哨卡里面,藏着一座城市60年前的历史。
那段历史,成为无数苦难百姓新生的开始。
这座城市,名叫长春。
沙秀杰的故事
三弟说句“那我就不等了”,当晚饿死
老太写自传记录当年
还差两天,就是大年三十。吉林省省会长春,温度陡降10℃。
普阳街旁的一栋居民楼内,75岁的老太太独自奋笔。“我在写自传,主要是关于那段岁月的。”沙秀杰老人说,这部书稿已初告完成。
沙秀杰所说的“那段岁月”,包括1948年解放长春的前后。那些日子里,由于国民党军队负隅顽抗,迟迟拒不缴械,给这位老人留下终生难以抹除的痛苦烙印。“经历过长春‘困卡子’的老百姓,很多人不在了,我想留下一段真实的历史记录。”
卖糖的小女孩
沙秀杰,1933年4月24日生于长春。“我家是长春老住户,到我这是第八代,家里有7个孩子,我排第四。”沙秀杰11岁那年,父亲染上伤寒去世。当年,18岁的大哥被日本人抓去当了劳工,年幼的沙秀杰为了家里生计,开始打工。
“我去卖糖,那种粘着芝麻的灶糖。”沙秀杰说,为了销路和价钱,她甚至去妓院卖糖,“背着母亲悄悄去卖。有次一帮女的都抢我的灶糖吃,要一个男的付钱。那男人骂我,说再看到我就收拾我。”沙秀杰说,“我还得去,在妓院卖糖的钱,一天能买两斤玉米面。”
1945年,沙秀杰的大哥杀死两个日本兵,跑回家。一母七子女,迎来短暂的团圆岁月。
最希望听到枪声
1948年3月,5个东北人民解放军独立师初步包围长春。
有史料记载,长春第一次解放在1946年4月14日。由于国民党军队不久大举北进,我军于当年5月22日主动撤离。两年后,再打长春,实行长围久困。
“那时每天最希望的事,就是听到枪声。”沙秀杰说,当时左邻右舍常聚在一起,听城外的枪声,“枪声越密集,我们越兴奋,就盼着共产党早点打进来。”
进入初夏后,城内粮价飞涨,“一个大饼子可以换到一个金镯子,甚至能领走一个大姑娘,我们全家人想逃出城去,当时国民党不放百姓出去,说是禁止出城投共。”
“二姐,我饿”
“母亲怕都饿死在家里,想把家人分散开,谁有活路就活下去。我的大哥、二哥不得已参加了国民党的军队。”沙秀杰说,长春解放后,她的大哥、二哥,一个参加了解放军,另一个去念书了。
沙秀杰一家能在城内度日,得益于大哥、二哥每天从军队伙食省下的两个大饼子。“我和三弟每天去取大饼子。”沙秀杰说,“一次取完大饼子,三弟跟在后面,声音很微弱,他说‘二姐,我饿’。我没理他。走了一会,听到后面没动静,回头看他倒在路上。我心软了,用手指甲抠下一块喂给他吃,他才有劲走。”
有一天,等了许久,二哥才匆匆跑来,“大哥被关禁闭了,上面说,谁再敢把军粮分给老百姓,就地枪毙。”
史料载,在围困的5个多月后,长春7月底宣告粮绝。
“鬼节”出逃
农历戊子年七月十五,公元1948年8月19日,距离长春全面解放两个月。
这一天,住在长春东大桥小庙街下附近的沙秀杰一家五口,与邻居王家三口,推着小破车踏上逃亡路,“当时城里饿死了很多人,我们再留在城里,只有死路一条。听说国民党在七月十五放卡子,那天是鬼节,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沙秀杰一家在当日下午赶到国民党的哨卡。“他们在洪熙街设了卡子,也就是解放后的红旗街。很多百姓聚在这里,大约有几千人。大家也不知去哪里,只晓得出了城,见到共产党的部队就有救了。”
14天生死线
14天,长如14年。
沙秀杰记得,通过哨卡时,两边荷枪实弹的国民党士兵,名为检查,实为搜刮。武器、粮食一律不予放过。
再往前走,见到许多露天而卧的难民。“听大家说,前面没路了。也不能回城去,因为国民党要打枪。”沙秀杰一家与邻居王家在道旁的一个破楼茬子里安顿下来,他们只有一个心思:找东西吃,活下去。
关于这条马路的景象,沙秀杰的描述,实在惊悚:被困第3天,邻居“王叔”和他的孩子饿死了;许多苍蝇飞不动,因为肚子肥得宽过了翅膀;第10天,三弟说句“那我就不等了”,当晚饿死,那晚破楼茬子里死了30多个人;路边凡是能入口的东西,被一扫而光……
这样,坚持了14天。
共产党救了我们
饿了很长时间后,先喝粥,一定先喝粥。这是沙秀杰经历那场生死磨难之后的经验。
第14天,难民队伍的前方开始移动,走了不知多久,沙秀杰看到了解放军。“难民队伍中有人喊,乡亲们,别着急,我们解放了!共产党万岁!”大家高兴得哭了,再也不用挨饿了。战士们将沙秀杰等难民,引至为难民搭建的粥棚。“要先喝粥,听说刚开始时有人饿了多天后,吃干饭撑死了。”
史料载,随着围城战争的发展,8月中旬后,我军有令如下:在我警戒线附近,因抢掠驱逐与强制疏散而奄奄待毙之饥民很多……必须加以救济……
■现在的百姓
1950年,沙秀杰回到了长春市。如今,她的儿子在一家外企工作,儿媳是医生,女儿在国外工作,她和念高三的孙子住在一间8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晚年很幸福,我还念了8年老年大学,读诗文班,也发表了一些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