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瑛战争文学最值得期待的面孔是谁？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家徐贵祥在《历史的天空》之后再述战争与和平，推出了长篇新作《马上天下》。透过历史的尘埃与战火的硝烟，我们看到了战术专家陈秋石和战斗英雄陈三川父子向我们走来。《马上天下》通过一个家庭生离死别、一对父子殊途同归、一组师生分道扬镳，和一群人物悲欢离合的故事，包围军事文学的核心问题：为什么要进行战争？怎样进行战争？战争文学的终极关怀是什么？战术专家陈秋石和战斗英雄陈三川父子，在土地革命战争时期、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不同的战争生活，迥异的战争观念，悬殊的战术水平，坎坷曲折的感情命运变化，以及在战争中阴差阳错的爱情观念，伦理道德和婚姻组合，构成了一部刚柔相济、张弛有度的文学史诗。作家对战争与和平、勇敢与怯懦、忠诚与背叛等对立关系以新的视角进行了诠释。近年来军事题材、战争题材的作品在小说与电视剧中张扬着一种英雄气概。徐贵祥的《历史的天空》中人物梁大牙，从一个草莽英雄成长为著名战将，其粗中有细的个性、复杂的矛盾纠葛、迷茫中的坚持、质朴感人的爱情，契合了中国革命进程中英雄成就的某些本质，因痛快淋漓的真实，打动读者和观众。随着阅读军事题材的读者专业化程度的提高，读者也期待更新的人物形象，更多的军事智慧。《马上天下》讲述了一个入迷战术的指挥员陈秋石的传奇故事。陈秋石本是一个小知识分子，安于乡村的宁静生活，耕田读书，会友唱戏，传统精神和小资情调集于一身。偶然时机，跻身革命，进入了黄埔分校，其战术天才崭露头角，战术专家的潜质被步步发掘，并在战场上屡屡书写神来之笔：一次次以弱胜强，以少胜多，在惊心动魄的危急关头反败为胜……一个想避免战争、避免不必要流血的人成为一个最会打仗的人。陈秋石这个人物身上有书卷气，有个性，他多愁善感，又足智多谋，和我们以前看到风风火火的人物形象有很大不同。作家是如何塑造这个人物的呢？徐贵祥对记者说：“这个人物同我以往塑造的人物有很多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他把战术上升到艺术层面了。《历史的天空》里的梁大牙，也实现了从武术到技术、从战术到艺术的超越，但是到了陈秋石这里，艺术里似乎又多了一些魔术。陈秋石打仗，不仅用手脚，也不仅是用脑用心，还动用一个生命活体的感觉，他已经把战术意识融入他的血液里了，因此对于战场上的一草一木，风吹草动，任何细节，都有感应，而这不是神话。 ”徐贵祥曾经两次上前线，他能准确地区别出炮声、地雷和雷电的声音，各种大口径火炮的远近和落点，他大致都能判断出来，如果不是在战争文化这口深井长期浸泡，一般的作家不可能体会到这些。徐贵祥解释到：“陈秋石的战争经验比我要丰富得多，战争智慧自然也比我多，所以这个人物是个新形象，好看就好看在他跟我们不一样。我笔下的陈秋石是军人，是战士，但是他不是一般的战士，他是个战争艺术家。通常说来，艺术家都有些神经质，他们往往不按常规出牌，而出格的地方，正是显示他们创造能力的地方。 ”中国是一个兵法大国，传统战争经典文化给战争文学提供了丰富的养料。那么当代中国军事文学，该如何表现智慧型的作战人物呢？徐贵祥以塑造《马上天下》中的陈秋石，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小说塑造的是战术型的人物，所以小说也是围绕战术来展开，与以前军事文学主要塑造英雄有所不同，那么在战争文学中是胜利战术重要，还是英雄精神重要呢？徐贵祥认为，战争智慧和战争精神同样重要，有勇无谋不行，有谋无勇也不行。这两个东西是相辅相成的，没有勇气的人，往往不可能产生智慧；没有智慧的人，光有勇气那就是蛮干。当年他帮秦基伟将军整理回忆录的时候，老将军说过的一句话，让作家至今记忆犹新。将军说，“那时候打上甘岭战役，我任军长，我主要就是做一件事，下决心，打，还是不打。 ”问题看似简单，可是这个决心不是随便下的，它来自于指挥员对于整个战争格局、战场形势、双方力量对比、气候地理、乃至兵员心理生理状况的了解和判断。不能说个体行为的英雄和战术专家谁更重要，在徐贵祥看来，在战场上培养出陈三川这样不怕打的英雄好汉并不难，而陈秋石这样的战术专家却是稀有资源。英雄好汉可以决定一场战斗的胜负，而战术专家能够改变的，往往是一场战役，乃至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马上天下》写了战术和谋略，有很多对战术本质的思考，其实无论是历史中的战争还是现代战争，写作战争题材的小说有一个问题无法回避：我们为什么要写战争？难道我们喜好战争吗？难道我们希望发生战争吗？徐贵祥谈到自己的创作心态时说：“我写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是希望通过这种人类特殊的行为来认识人，解剖人，并且按照文以载道的思想来感染人教育人。其实那时候真正被感染受教育的是我自己，只有我对自己的作品沾沾自喜爱不释手。后来我又有一个重要的发现，写作，不仅是为了给别人看，还是为了表达自己，有了思想，有了发现，有了激情，不吐不快。写作更是为了写出自己。在写作的过程中，我们的心灵之窗就被一扇一扇地打开了。我写战争，就要追求战争的最高境界。孙子说，不战而屈人之兵，陈秋石说，三流的指挥员被敌人消灭，二流的指挥员消灭敌人，一流的指挥员既不是消灭敌人，更不是被敌人消灭，而是让他投降滚蛋。当年诸葛亮七擒孟获，玩的就是这个绝活。其实一个战术专家是很难写好的，因为他往往不食人间烟火。从视觉效果上看，冷兵器战争最好看，金戈铁马，连营号角，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到了热兵器时代，也还是很壮观，万炮齐鸣，烽火连天，都很热闹。从文学创作的角度说，当代的高技术战争最不好写，也不好看。精确打击，远程制导。 ”徐贵祥表示不愿意多写那种面对面血腥厮杀的场面了，他想追求的是未来战争的生动，远程制导的精彩。那就是一切战争都无法避免的战术，这也是战争境界的体现。其实作家描写战争，刻画人物，思考战争中人的智慧、道德、行为等本质问题，其实最终还是以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来表达人类心底的愿望——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