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西站附近，“陕西周至县驻京联络处”10个字被“抠”了下来 本报特派北京记者 王晓亮 摄

　　

　　在假茅台酒事件发生前，许昌市驻京联络处的地点位于故宫后面的地安门东大街，装修得比较气派

　　

　　假茅台事件发生后，许昌市驻京联络处搬到月坛北街，牌子都未悬挂本报特派北京记者 王晓亮摄■1978年以来，各省的县级驻京办在北京扎堆聚集。如今，在国务院一纸禁令下纷纷撤离。此次撤销驻京办，涉及全国436家县级驻京办和部分市级驻京办。

　　■据周至县驻京联络处工作人员介绍，因为县里不给拨经费，联络处将租赁的一座楼房转租给一家企业开办招待所，签订了10年合同，还有7年才到期。突然撤销驻京办等于“违约”，面临打官司赔钱的问题。

　　这几天，在北京西站外的羊坊店路，周至县有关部门已悄悄将“陕西周至县驻京联络处”10个塑料做成的字，从黄色牌子上“抠”了下来。留下10个不规则的窟窿，像是10个咧得大大的嘴巴。

　　周至县政府办公室、县财政局已派人抵京，对这家驻京办的资产做最后的处理。收拾完后，该县驻京办将彻底离开京城。

　　在周至县驻京联络处所在的羊坊店区域，最近半个月，已经有10余家县级驻京办从各自租赁的办公场所撤离。

　　这些驻京办，当初为了给地方争取利益，跑部、跑钱而扎堆聚集，如今在国务院的一纸禁令下纷纷撤离。聚散之间，国务院正式开启了一场针对地方政府驻京办的整肃风暴。

　　驻京办分布特点

　　县级驻京办大多藏在小区和胡同里

　　在北京市区，如果在各省、市驻京办分布图上，以天安门为中心点，向右上角和左下角方向画一条45度线，可以发现驻京办普遍集中在这条线的西北区域内；如果再与国务院下属各部委分布位置进行比较，会发现驻京办紧紧包围着国家部委。这也正反映了驻京办联络国家部委、争取资金项目等“跑部”的功能。

　　而对于此次要撤销的县级驻京办来说，多分布在北京西站附近以及小胡同和居民小区里。这和它们的维稳功能、隐蔽特征有关。

　　关于驻京办的分布，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师王辉、朱文一在“城市弱势空间系列研究报告”中，专门写了一篇《驻京办与当代北京城市》，以此来说明驻京办的分布与北京几个城区之间的“强势”、“弱势”关系——驻京办所处的区域往往在“强势城区”。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北京南二环和南三环之间的方庄区域，面积虽然只有5平方公里，却聚集着22个驻京办，涉及近20个省市。北京市丰台区城管大队方庄分队为了给这些驻京办“提供一个优美的环境”，曾“加大整治力度对驻京办周边的环境进行综合治理”。

　　此外，在北京西站附近的羊坊店区域，也聚集着40余家县级驻京办。这些县级驻京办，有的是租赁商务楼，有的是租赁或者购买居民小区房，有的租赁北京一些企业和单位的办公用房。

　　周至县驻京联络处租赁的是北京市勘察设计研究院的办公用房，户县驻京办在撤离前租赁的是西城区砖塔胡同一家名叫“北京西安西四招待所”的房子。

　　江西省上高县驻京联络处位于北京市宣武区一个小区里，在广安门外大街305号八区1号楼201、202室；湖南省望城县驻京联络处位于宣武区马连道路78号瑞莲家园209室。

　　上高县驻京联络处的办公用房尽管是住宅房屋，但依然带有许多“政府会议室”的味道。记者进去采访，发现该“住宅”的门是双开的玻璃门，上面还贴着“福”字剪纸，门里悬挂着一幅上高县的风景画，上面印有“上高好”、“上高最大的优势就是上高人”等文字。里面的客厅装修成了“会议室”，大圆桌边围着十余把高靠背椅子，桌子中央摆放着一大簇鲜花。

　　撤离前工作

　　“打完官司赔完钱，我就回周至老家”

　　对于这些县级驻京办来说，因为政府所能拨付的办公资金有限，很多驻京办都在北京开设有宾馆、餐厅等经营实体，以此来增加收入；一些驻京办还将自己租赁来的楼房提高价格转租给企业经营，自己从中获取利润；给企业的转租合同往往一签就是很多年。

　　但是，国务院年初的一纸“撤销令”，打乱了驻京办的计划，很多合同不得不提前解约，并需要赔偿对方损失，有的驻京办还因此与合作方打起了官司。

　　5月17日，周至县驻京联络处负责人张某告诉记者：“外界说我们驻京办不想撤，那是传闻，我们县百分之百拥护国务院的决定，处理完合同纠纷，这周内我就会买张车票回周至。”

　　接受采访时，张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字，他表示：“现在只是把外面牌子上的周至县驻京联络处几个字给抠掉了，过几天整个牌子都会撤掉。撤销驻京办没有改变的余地，也没必要留下来冒风险，服从上级安排，撤！县里对撤销驻京办的态度很积极，没有一点想不通的。”

　　张介绍，这几天留在北京没走的原因是处理合同纠纷，周至县驻京联络处租赁了北京市勘察设计研究院的一座楼房和一层平房，驻京办在平房里办公，把那座楼房转租给企业经营，企业开办了“三秦酒店”招待所。

　　“我们用从企业收上来的租赁费，来给北京市勘察设计研究院交租金，每年要给人家交八九十万元，我们自己还能留个十来万元当办公经费；我们周至县驻京联络处属于自负盈亏，县里不给拨经费。”张称，如果不是因为“三秦酒店”挣钱，这些年政府就赔惨了。

　　张还介绍，当初跟经营“三秦酒店”的企业签订了将近10年的合同，如今还有7年才到期，忽然要撤销驻京办，等于是“违约”。他叹口气说：“对方当时装修三秦酒店花了很多钱，现在要提前那么长时间解除合同，就得给人家赔钱，要打官司；过几天县政府还要来人处理这件事，至于到底赔人家多少钱，法庭说了算”。

　　对于国务院突然下令撤销县级驻京办，张表示：“这是当初万万没有想到的事。”

　　驻京办整肃风暴导火索：

　　许昌、漯河驻京办假茅台酒事件

　　今年1月19日，国务院办公厅发文要求“6个月内撤销所有县级驻京办事机构，市级驻京办事机构经过申请核准后，可予以保留”，这无疑给扎堆京城的诸多县级驻京办下了道死命令。

　　其实在此前，国务院机关事务管理局就已经透露出撤销驻京办的一些风声，一些全国人大代表也在全国两会上多次呼吁撤销驻京办，原因是驻京办“跑部钱进”、容易滋生腐败。只不过没有见到实质性的撤销举措。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2009年2月初。当时正是春节前的“送礼高峰期”，北京市有关部门接到报案，河南省许昌市驻京办和漯河市驻京办花费66万元购买了777瓶茅台酒，打开后发现是假的。媒体报道此事后，迅速在全国引起关注。大家的关注点不在于假酒，而在于驻京办花巨资购买的茅台酒是给谁喝的。假茅台喝出了驻京办的真问题，“茅台门”成为撤销驻京办的导火索。

　　许昌市驻京办本来位于故宫后面的地安门东大街93号院，这是北京黄金地段的一处四合院，朱红的仿古大门和门口蹲着的两只石狮子衬托出院子主人的“财大气粗”。出了假茅台事件后，许昌驻京办从这个过于醒目的四合院，搬迁至月坛北街一个简陋的小胡同里。

　　5月18日上午，记者来到许昌驻京办新的办公地点，发现铁门上连驻京办的牌子都没挂。驻京办办公室位于院子里一栋二层苏式小楼里，小楼破旧，墙砖已呈风化状态，实在难和以前雕梁画栋的四合院相比。

　　敲开大门，一名男性工作人员将头从门缝里探出，得知记者采访意图后，这名工作人员说：“我们不接受采访，茅台酒的事情得问许昌市政府，我们驻京办到底撤销不撤销，现在还不知道，工作照常进行着。”

　　记者从许昌市政府网站上发现，今年3月30日，该市已经免去了周海铭的许昌市政府驻京办主任职务。至于目前新的主任是谁，工作人员不肯透露。

　　在河南，被查出有违纪现象的不只许昌、漯河这两家驻京办。该省对濮阳市驻京办审计发现，2008年至今，濮阳市驻京办不合规票据报销达52万元，违规发放奖金34万元，变相出国旅游支付8.6万元。

　　回乡前心情

　　“回去很好，在北京压力大”

　　北京这些年房价飞涨的速度有目共睹。那些在早年购买了居民小区房当办公用房的驻京办，如今撤离前还能给家乡政府挣上一笔钱。对于周至县驻京联络处来说，撤离北京前除了要打一场官司外，并无其他资产。

　　张某说：“我们当初没在北京买房，如果说资产，也只有一辆车，是4年前配备的，走的时候让人开回周至就是。”

　　为了维稳，周至县信访部门在驻京办派驻了一名工作人员。张某是周至县驻京联络处的“光杆司令”，县里并没有给他配备下属职员。

　　这次户县撤销驻京办，将原来的驻京办主任安排回县政府办公室担任副主任，其余4名干部安置在户县机关事务中心工作。

　　周至县驻京联络处的张某属于县财政局的干部，这次撤离北京，依然回县财政局。张说：“我的周至县驻北京联络处主任的免职文件已经下来了。”

　　说起返乡，张说：“其实我的心早就飞回周至老家了，再在这里呆着名不正言不顺。外面说驻京办能量很大，一拉就能给地方上拉到几亿元的投资，其实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量，我是做不到。”

　　张称自己已经在北京派驻了13年，最初被派到北京，县里是为了让他来推销周至的猕猴桃。对于撤销驻京办后，周至猕猴桃在北京如何继续推销，张表示：“心情很复杂，说了也没用。我的家人都在周至，回去很好，在北京压力大。”

　　记者了解到，周至县驻京联络处的确给家乡做过一些实事，例如曾经帮助楼观台、县医院拉到过一些投资等。周至县委宣传部副部长辛凡在新浪网自己的私人博客里这么称赞周至县驻京联络处：“周至剧团在北京演出凭什么能火？除了领导高度重视等原因，陕西乡友会、周至驻京办的热情援助也很重要。”

　　驻京办主任别类选择

　　开公司、办学校，辞去公职在北京转行

　　和周至县驻京联络处张某“急切想回家”不同，另外一些驻京办主任由于长期生活在北京，已经适应了北京的生活环境，甚至已经在北京安了家、买了房，早已不想回家乡。对于他们来说，在驻京办撤离前的这段时间，考虑的最多的，是如何在北京换个职业干别的。

　　早已有人这么做了。2006年，河北省承德市驻京办改制，将驻京办改为一家企业制的三星级酒店和北京承德商务协会。原承德市驻京办主任杨才清辞去了驻京办主任、市政府副秘书长等国家公职，担任起北京易途顺达集团的董事长。杨才清辞去公职的原因是“自己更喜欢做企业”。

　　北京市赛伯学校校长郑建国以前是河北一个县的驻京办主任，上世纪80年代就被县政府派到北京，为了照顾孩子，他把孩子也接到了北京，但是马上遇到一个尴尬情况：孩子如果想在北京读书，得给学校交几十万元的赞助费。这引起了他对农民工子女城市入学难问题的关注。1998年，他在北京市昌平区创建了赛伯学校，成为北京较早为解决农民工子女就学而创办的民办全日制寄宿学校。“后来干脆辞去县驻京办主任的职务，专心办起了学校。”郑建国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称，这所学校一直办到了去年9月，由于昌平区拆迁而被迫解散，现在正在寻找新的校址，还要接着办。

　　5月19日，专门为各地驻京办和企业驻京办创办的“邸讯网”负责人李罡告诉记者：“这些驻京办主任多则在北京工作了十几年，少则三五年，已经熟悉了北京的环境，再回到地方上也难以适应了。加上驻京办的人在北京已经积累了不少人脉，辞去公职转行留在北京还是比较轻松的。”

　　下一步趋势

　　是否撤销市级驻京办，各省措施不同

　　此次整顿，涉及全国436家县级驻京办和部分市级驻京办。但毫无疑问，主要矛头对准的是县级驻京办。对于市级驻京办是否撤销，各省态度不一。

　　湖北、广东、浙江、山东等省出台措施中，都是撤销县级驻京办，市一级的驻京办不在整顿之列。而河南省政府在5月18日表示，除保留省政府驻京办外，各级政府驻京办全部撤销。

　　除了河南，从其余省份上报国务院的名单来看，绝大部分的市级驻京办都在申请保留，但保留后的具体操作细则却并未明示。

　　“邸讯网”负责人李罡分析，县级驻京办肯定要撤销，但市级驻京办保留的比率有望超过八成。

　　即便撤销了县级驻京办，就能断掉基层官员的“进京路”、“驻京路”、“跑部钱进”吗？李罡说：“我国的市场经济体制还不成熟，垄断资源大多集中在北京，国家各部委手里还握有大量的审批权，基层官员多跑跑北京，可以为地方发展获得更多资源，这是利益所驱，也是驻京办难以撤销的真正原因。这些县级驻京办被撤销后，会不会公司化、会馆化、老乡会化等等，还很难说。”

　　全国人大代表、广东省工商联党组书记杨浩明曾在今年的全国两会上称，一定要在撤销驻京办的同时出台配套政策，用“组合拳”来消除体制诱因，否则效果会大打折扣，甚至会诱发更高的行政成本。本报记者王晓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