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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课门”背后

http://www.sina.com.cn  2010年05月22日07:50  大众网-齐鲁晚报

  

“代课门”背后

  赤土门小学,朱洪兴老师正在给一年级学生上数学课。这个班是该校人数最多的班。

  

“代课门”背后

  赵永老师颤抖着写下“赤 土门小学”五个字。

  

“代课门”背后

  赵永老师的家。

  

“代课门”背后

  为了省钱,赤土门小学的老师中午轮流做饭。这是他们的“厨房”。

  

“代课门”背后

  苍山县第二实验小学是省级规范化学校。

  文/本报记者鲁超国季善文片/本报记者张中

  57岁的赵永用左手抓着哆嗦的右胳膊,右手拿着圆珠笔,颤颤抖抖,写下“赤土门小学”几个字。 他很想写工整些,但手手抖得厉害,字都扭曲成波浪形了。

  当了一辈子教书匠,到头来,连板书都写不了!赵永很沮丧,还差3年就退休了,哪知道落了个手抖的毛病。这个毛病是慢性冠心病造成的,平常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就是手抖得厉害,写不了板书,请假,学校不准。无奈,赵永找人代课,结果被投诉诉到教育局,挨了处分。

  在苍山县赤土门小学,8名教师,有5个和赵永老师一样,陷入了“代课门”,挨了处分。

  ■赤土门小学

  “其实老师在编不在岗的现象不仅苍山有,只不过赤土门小学的人数太集中了。”一个老师替周校长叫屈。

  “赤土门小学”,几个繁体楷书深深刻在门楼的石头上,落款时间是1995年。

  从建校到现在,学校一直这个样子。现在,每个教室都钉着“D级”危房的牌子。

  两排平房,8间教室,5个年级,136名学生。这些学生来自周围四五个村,一年级学生最多,40多个孩子。三年级只有18个孩子,教室显得很空荡。

  校长和8名老师在一个教室办公。5个班的音、体、美是原校长周元展一个人教,“代课门”之后周校长被撤职,调到附近一家小学教书。

  学校没有操场,更谈不上篮球场和足球场,体育课就是跑步、做操、自由活动。

  阅览室成了“厨房”。中午,谁最后一节没课就轮着谁做饭,老师们平时做得最多的就是青椒炒鸡蛋,然后买几块钱的馒头,“一顿饭下来,平均每人每天也就1块多钱”。

  两个空教室里堆着一些坏了的桌椅和扫帚等杂物。学校里,别说电脑,连台像样的电器都难找。

  两排教室之间,停放了一辆福特和一辆QQ,“是我们学校两个老师的。”新任校长郭林说。郭刚从镇教委调来。

  老师们说,靠他们的工资根本买不起轿车,“可能就够个油钱,有车的都是家里做点生意啥的。”

  8位老师中,工资最高的是年过半百的赵永和朱洪兴,1700多元,还有一位老师工资不足千元。

  他们平均年龄40岁以上,57岁的赵永是“接班”当老师的,53岁的朱洪兴是民办转正的,36岁唐红浩是借调到赤土门小学的,33岁的杨杰和刘广是中专毕业后当老师的。

  赤土门小学距县城二三十里,教师们都住在县城或者城郊,“远的骑电动车或自行车上班。”

  学校离家太远,成了几个老师陷入“代课门”的一个绕不开的缘由。

  唐红浩说,去年他刚贷款在县城买了房子,媳妇又在下面乡镇工作。原来他一直骑摩托车去上班,每个月光油钱就要二三百块钱。孩子去年上学了,家里老人又都是农村的,没精力帮忙照看孩子,无奈之下他才在年后找人替自己教课。

  朱洪兴有冠心病,血压高。学校离家太远,体力有些吃不消。

  赵永每天来回靠骑自行车,6点多起床,在家门口的小摊上买点吃的,7点准时出发,“得骑1个多小时,中间休息两三次。”下午放学后,再骑1个多小时回家。

  赵永皮肤黝黑,下身穿条深色裤子,没有系腰带,就用一根布条勒着。

  “5个雇人代课的老师现在都返岗了。”郭校长说。

  挨处分的刘广老师,在外面做生意,出了事后,才匆匆从南方赶回来,第二天就上课了。

  苍山县教育局给予5名老师的处理意见是“记大过处分,建议用人单位报县人事局核准给予工资降级处理”。

  “其实老师在编不在岗的现象不仅苍山有,只不过赤土门小学人数太集中了。”一个老师替被撤职的周校长叫屈。

  “没法写板书,上课就靠一张嘴了。” 赵永有些歉意,“不过,我的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又不是装病。400多元雇个人,不少呢,够我们一家人一个月生活费了。”

  说起雇人代课这事,老师们的嘴很紧,只说,“找的都是我们认识的人”,别的不肯透露。

  另一个挨处分的老师杨杰腰部摔伤,至今还绑着护腰,不能站太久也不能坐太久……

  “说实在的,听孩子说,雇的那几个老师,有的教得比正式的还好,代出来的成绩挺不错的。”一个村民顾虑重重地说,现在,这些正式老师回来了,这个病那个病的,我们倒不放心了。

  ■教师和蒜农

  “当个农村老师一辈子有什么出息,教的学生都记不着你”,儿子曾对赵永说。

  赵永老师家住苍山县城西郊的赵家官庄村。

  “靠着县城干点啥都饿不着,即使干点小买卖或者买辆三轮跑出租,一个月都能挣个一千两千的。”赵永的邻居说。

  更多的人,选择了做蔬菜生意,或跟蔬菜有关的行业里挣点零花钱,补贴家用。守着苍山这个“山东南菜园”、“大蒜之乡”,他们不由自主地成为这个巨大产业链中的一环。

  赵永当年也有过做生意的想法,一来没有本钱;二来舍不得公家的“铁饭碗”;最主要的,他不想离开三尺讲台。

  赵永的老伴身体好点时就剥蒜,和儿媳妇一起干,把蒜头切下来,一瓣瓣地剥皮,一斤4分钱,两个人一天能剥200斤,挣8块钱。但现在,“身体不行了,干不动了。”

  赵永的儿子32岁,高中毕业后打工,现在一家大蒜冷库厂上班,每月工资1700多元,跟父亲挣得一样多。儿媳妇也在冷库打工,工资一千五六。

  “当个农村老师一辈子有什么出息,教的学生都记不着你”,儿子曾对赵永说。

  “这几年不说了,他知道我心里也不好受。”赵永说。

  赵永觉得有点愧对儿子,因为他没能像村里其他做父母的一样,分家时给儿子分不少财产。

  “听说,今年蒜农又发财了,有的蒜商直接到蒜农家里,‘一亩地给5000元,你什么都不用管了’。”赵永的儿子羡慕地说,连蒜薹收购价都到了3块多一斤。

  赵永家也有一亩多地,“平时就种个小麦花生玉米什么的”,种蒜牵扯精力太大。

  当地一个普通的蒜农家庭一年毛收入4万多。

  邻县郯城蒜农钟恩华一家四口人,种了3亩多大蒜。

  “我跟你算笔账你就清楚了。头年寒露前后种蒜,次年小满时节拔蒜薹,再过半个月起蒜,然后种玉米或者花生。一亩地,收蒜薹和大蒜各千多斤,以去年的行情,毛收入4000块钱,花生或者玉米还能收入千多元。”钟恩华说。

  农闲时,钟恩华就和村里一帮人出去打工,干建筑,想干多干点儿,不想干就少干点儿,一年也能收入一万多元,农忙了,就回家帮媳妇干农活。看病,有新农合报销,种地,国家有补助。

  “倒卖大蒜和蒜薹,一年挣个几十万很轻松,挣上百万的也不少。”一名当地村民说。

  “哪挣那么多?你说的那是大老板。”在临沂市站前农贸批发市场搞蔬菜批发的老杜说。

  老杜,45岁,从拉地板车赶集卖菜到用三轮车贩菜,去年换了解放四轮,还在城里买了房子。

  “干这行很苦,晚上干活白天睡觉,但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一个月六七千块钱,有吃有喝,还能攒点钱。”老杜很知足。

  财富,就这样一点点积攒起来。在赵永所在的赵家官庄村,这几年,几乎家家都盖起了像模像样的院门。

  而赵永家的门楼,就是一块水泥板,木门的油漆斑驳脱落,突兀地夹在这些阔气的院门间。院里修的一条水泥路,沙子等材料费还欠着几百块钱,赵永想等下月发了工资就还。

  这座1993年建的、带有前厦的混砖房,当年在村里很风光。

  “我也想让家庭富起来,搞点副业,但那样牵扯精力很大,没心思教课了,对不住孩子。”赵永说,当老师是个良心活。

  ■曾经的“新闻人物”

  “老百姓很富,县财政很穷。 ”这就直接导致一个两难局面:一方面农村学校教师老龄化严重,一方面临沂市每年却有不少师范毕业生就业困难。县里财政不宽裕,养不了那么多吃财政的人。

  5月6日,苍山县兰陵镇艾曲小学。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响了,王振业拿着课本、端着茶杯向教室走去。“中间不喝水,坚持不下来。”他说。

  王振业带着8个班的数学课,一周18节课。

  他今年54岁,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颈椎曲张和前列腺炎,前不久刚做了手术,花了600 多元,“看病花少了不给报销,好像超过1000元才给报销一部分。”

  一下课回到家,老伴就心疼地给他捶背揉腿。

  王振业还有89岁的老父亲和86岁的老母亲。父母的土屋没法住人了,王振业把自己用空心砖垒起来的防震棚让给了父母。艾曲小学腾了两间屋让王振业住,他又在屋前搭了一个厨房。如此一来,他顺带负起了看校的责任。

  至于退休后在哪栖身,他现在还没想过。

  如今,他几乎是艾曲小学资格最老的老师了,工资1900元,5年前才六七百,“我的一个学生,去南方做生意做大了,听说有个几百万资产,有车有房的,每次给我打电话都盛情邀请,让我过去住个一年半载的,他管吃管住,让我这当老师的既高兴又羞愧。”

  5年前,王振业曾经当了回新闻人物。中国青年报一篇关于《从教致贫:山东苍山县农村教师状况调查》报道中提到了他。这篇报道调查了当地农村教师的生存状况:因为工资少而且经常被拖欠,有的老师遇上红白喜事,“只好打张欠条随份子”;有的老师进了校门是老师,出了校门是泥瓦匠和修理匠,还有的利用周末下矿井……

  “与以前相比,现在好多了。”王振业说。

  5年间,他的工资从600元逐渐涨到了1900元。这几乎是艾曲小学的最高工资了。

  两个读师范的女儿也供出来了,当年老二考上临沂师院还不想上,说是“不想当老师,不想像父亲那样再穷一辈子”。现在,老师工资也慢慢涨上来,王振业很想让两个女儿在临沂当老师,但“学校难进得很”。现在,她俩一个在饭店打工,一个在滨州办培训班,挣不了几个钱。

  王振业还有个小女儿,当年老二、老三同年考上大学,因为交不起学费,济南一家高校的催学通知发了好几次,三女儿不得不把机会让给了二姐。至今,老二的助学贷款还有1万多没还。

  “一直说城乡老师工资拉平,但到现在县城老师还是比农村老师普遍高三四百块钱,市里的更高,那就不用说了。”虽然工资在涨,可农村教师心里还是不平衡。

  “我一个学生辍学去南方打工,一个月2000多,比我挣得都多。一说我们的工资,学生都说上大学没什么用。”苍山一中学老师说。

  有一个变化让不少苍山农村教师受了刺激。

  从2010年2月起,沂堂镇中小学的教师工资卡上的数字涨了近一倍,原因就是沂堂镇从苍山县划到了临沂市罗庄区。

  在沂堂镇教书的宋明忠今年41岁,“中一”职称,从教20年。还是原来的学校,一周课时也没变化,工资却从1604元涨到3000多元,这让他感觉“像做梦一样”。

  宋老师至今不知道自己工资是哪一部分涨了,“不管它了,涨钱了就是好事。”

  赤土门小学53岁的朱洪兴老师一边炒青椒鸡蛋一边和记者聊天,他女儿刚刚大学毕业,在潍坊一所农村小学当老师,月收入2000多元。而他干了几十年,现在工资才1700多元。

  “想不通,想不通又有什么办法?”朱洪兴嘟囔。

  临沂市兰山区某小学老师张伟(应本人要求化名)参加工作4年了,现在工资2400多元,“老教师最高的能拿四五千吧。”

  “现在临沂兰山、罗庄、河东、经济开发区、高新区5区的中小学农村老师平均收入大概有3000元吧。”张伟说。

  据了解,罗庄区出台了“城乡无差别”和“农村优惠”机制,吸引了不少新生力量。被学生称为“姐姐老师”的张敏是罗庄区罗庄街道朱张桥小学的英语老师,三年前从临沂师院英语本科专业毕业后到村小任教的,像她这样的教师在罗庄区各农村小学都有。

  兰山区李官中心小学校长说,学校专门为新分配的青年教师腾出了住宿的地方,学校里有食堂,老师们花一两元钱就能吃到可口的饭菜。

  “周边县区农村教师的待遇比苍山高,这是为什么?”这是苍山农村教师普遍的困惑。

  “你猜猜我这个镇长一个月拿多少工资?”赤土门小学所在地磨山镇镇长王伟说,“说了你可能都不信,我一个月才挣1500块钱。这里教师工资水平还高于公务员呢。”

  王伟说,镇上现在对教育的投入越来越大,磨山镇一年大概有1000万的财政收入,大概得拿出百分之七八十投入教育。

  不过,“苍山县是一个农业大县,取消了农业税后,地方财政收入很少。” 县委宣传部一名工作人员说,“老百姓很富,县财政很穷”,这就直接导致一个两难局面:一方面农村学校教师老龄化严重,一方面县里每年有不少师范毕业生就业困难。县里财政不宽裕,养不了那么多吃财政的人。

  ■私立学校

  “除了那个编制,学校给买保险,工资又高,在县城工作总比在乡镇强吧?”从公办学校转到志诚中学的老师高明说。

  “我们这里,在外做生意的有钱人,在外买了房子都不回来了,然后把孩子转到大城市上学去了;在当地干点小买卖的或者家境殷实的农民,都愿意把孩子送到私立学校;家境不咋样的,才去公立小学。”赤土门西村的一名村民把村里的学生分为三等。

  “每天早晨都有车来我们村接孩子,晚上还送。赤土门镇三个村四五千人,孩子少说也得四五百吧,赤土门小学有100多个学生。”村民说。

  赤土门西村的李先生儿子8岁了,在附近一家私立小学上一年级,每年费用2000多元,“每天有大车接送孩子,早晨有早餐,中午管顿饭。”他舍近求远的理由很简单,“公立学校教学条件差,老师工作不积极;私立学校条件好,老师管得严”。

  在苍山,私立学校发展迅速。战国时期,著名思想家、教育家荀子曾在这里任兰陵令,当地很多私立学校好起和荀子沾边的校名。

  2000年前后,整个苍山县崛起十多家私立学校。该县最大的民办学校诚信中学,目前在校生近6000人。这所学校,集中了苍山县十分之一的初中在校生。

  “学校管理严格、师资力量强、升学率高,这些都是农村孩子选择私立学校的原因。”诚信中学一负责人说,每到节假日,学校周围马路上停满了车,都是从乡村赶到县城接孩子的,因为该校4000多名初中生80%都是从农村进城读书的。

  “240多名教师,全部都是专科以上学历,30岁到40岁的中青年骨干教师占了60%,刚毕业的年轻教师占30%,全部是本科学历。”该校一负责人介绍,这里的骨干老师干得好能拿3万多,待遇高于公办学校、用人机制又灵活,吸引了许多公办老师加盟。

  据了解,在苍山,私立学校中有三分之一多的教师,是从公办学校转过去的。

  “除了那个编制,学校给买保险,工资又高,在县城工作总比在乡镇强吧?”从公办学校转到志诚中学的老师高明(应本人要求化名)说。

  志诚中学大约有3000名学生,每个班60多人,学校里微机室、电子备课室、多媒体教室、图书室、阅览室、餐厅一应俱全。

  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管理相对比较严,学生从早上起来到晚上睡觉,都有老师盯着。餐厅对学生实行配餐制,每个班都配备了生活老师。

  高明称,他们的工资由基础工资和课时工资构成,一般月工资都在1700元到2000元不等,每学年,根据教学成绩等情况还有奖金,但这个奖金每个老师只知道自己的,八九百到几千不等。“和公办老师相比,拿钱是多了一些,当班主任还有班主任费,这一块还能多拿三四百块钱,公办老师每个月才15元。当然,在私立学校当班主任要辛苦一些。”

  “这里,付出和收获成正比。不像公立学校,拿死工资,累死累活都是那么多钱。”高明说,但是有些老师还是想回公立学校,“因为有保障,轻松。”

  “私立学校有朝气,公立学校老龄化严重。”兰陵镇艾曲小学一名老师说,他们学校很多年没分配过年轻教师了,前年只来了一个本科毕业的美术老师,“老师一共30个人,超过50岁的近一半,平均年龄都超过45岁了。”

  “农村教师大多是上世纪90年代转正的民办教师,在音乐、美术、信息技术等新课程及新的教学模式往往力不从心。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力精力及工作的创新性都不够,教学缺乏生机活力。”当地教育界人士分析说。

  “我们农村中小学的老师年龄普遍偏大,有的是倚老卖老隔三差五请假的,还有的是身体不好隔三差五生病请假的,遇到这种情况,校长一般安排其他老师顶上。”一位小学老师如此描述他们的现状。

  “一节课两节课行。但是,长此以往,谁能顶得住?”

  2010年春节过后,赤土门小学的老师开始了陆陆续续雇人代课。

  (本报临沂记者站记者刘海蒙对此稿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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