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被烧成空架子，背后是爆炸前已被拆除的建筑物

　　本报记者张宏伟 文/图

　　核心提示

　　截至7月31日，南京“728”事故已造成13人死亡、120人住院治疗(重伤14人)。昨日，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总局对外通报了事故的原因，初步认定主要原因是，施工安全管理缺失，施工队伍盲目施工，挖穿地下丙烯管道，造成管道内存有的液态丙烯泄漏。泄漏的丙烯蒸发扩散后，遇到明火引发大范围空间爆炸，同时在管道泄漏点引发大火。而本报记者调查发现，若之前已暴露的安全隐患能得到重视，若有明确的“地下管线分布图”，这起事故完全可以避免。

　　苏州大学大二学生小葛，是南京人，这个夏天她照例回到家乡过暑假。7月28日上午10时，她乘坐76路公交车出门办事。在经过土岗公交车站附近时，突然闻到一股类似煤气的恶臭。

　　此时，前面的公交车刚好抛了锚，她所乘的车子不得不停在一排白色建筑区的门口。这时她注意到白色的烟雾已经渐渐弥漫了附近大部分的建筑，有人试图打开车窗透气，但因为臭味太重只得作罢。司机看到前面车子发生故障，便熄火等待，一车人有些不耐烦。大约几分钟后，前面的车子动了，司机也发动车子准备继续前行，不知为何车后面“噗”的一声，有人发出惊叫，司机见状打开车门让大家下车。

　　小葛心里毛毛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那股莫名的恶臭让她决定迅速离开。她跳下车，疯狂地往前跑，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还有不少人在原地张望，有些人跑了两步脱离了烟雾带就不再跑了。

　　小葛一直拼命往前跑，直冲到一个岔路口时，才慢下来拐进了大路，继续跑了大概十米多后，突然感觉到身子晃了几晃，同时听到背后一声巨响。她吓坏了，街道两边全是碎玻璃，马路对面还有一个浑身是血的农民工也在跑。

　　“那是我终生无法忘记的。一朵巨大的蘑菇云，笔直地冲入云霄。”回到家中当晚，她从网上看到自己乘坐的那辆公交车已被烧成了空壳。

　　这次爆炸后来被称为南京市“728”爆炸事故。当日上午10时11分，南京栖霞区迈皋桥街道辖区原南京塑料四厂发生爆炸，目前已造成13人死亡，120人住院治疗。

　　事发当天，本报记者赶往南京，经过数天调查发现：如果前面的诸多环节都能做到位，这起事故或许可以避免。

　　方圆三四百米内树叶被震光

　　虽然官方至今仍未披露全部死难者名单，但关于死亡数字一度传言四起。

　　最早说“见到有100多具尸体抬出”是著名慈善家、企业家陈光标。事故发生时他正在现场附近，并第一时间拨打119报警，当晚在与上海卫视直播连线中，陈先生“口误将100多名伤员说成100多具尸体”。视频很快通过网络传播。次日，陈光标致函上海卫视进行纠正并表示道歉。

　　7月30日，暂住南京的黄某因“在互联网上捏造和散布爆炸造成数百人死亡的谣言，故意扰乱公共秩序”，受到南京警方治安处罚。

　　小葛也将自己的亲历写成日志发到网上。来自官方的报道似乎印证了她的描述，事故现场抛锚及被迫熄火的公交车牌照分别是CB3308和CB3310，发生爆炸后汽车才被点燃，而此时车上乘客早已惊慌而逃。

　　7月29日的现场仍可以看到当初爆炸瞬间的威力：爆炸点方圆三四百米内，所有大树都没了树叶，树杈上还架着300米外的蓝色铝制屋顶构件，除了东、北边大片残垣断壁，就是南、西边成片的半截房屋。这些半截房并不是爆炸造成的，而是一个正在拆迁的工地，残存的墙上的“拆”字还依稀可辨。

　　一个农民工模样的小伙在两个身穿保安制服的男子跟随下，进入一间没了二层的小楼。小伙进屋取出身份证交给保安验查，证件显示他叫闫真虎，安徽省蒙城县人，保安遂同意他从屋中取走物品。

　　闫真虎说，他是被雇来拆这片房子的，这里的居民早在去年底就基本搬离。事故发生时他正在附近干活，因为所在的地方比较空旷，只是受了点惊吓。而他同乡陈文学3岁的女儿佩佩爆炸时正在外面玩，气浪掀起的瓦片将孩子的头骨打碎，一些碎片进入脑部，目前正在急救中。

　　记者了解到，此次事故的伤员，大多是被碎玻璃刺伤的。距爆炸点约500米的燕华花园综合楼1栋三层董先生家，紧临马路的南面窗户全部震碎，许多碎玻璃碴嵌进4米外的墙上，防盗门也被气流冲开。他的妻子就是被玻璃扎伤，缝了24针。

　　燕华花园以及对面的阳光雅居和大瓜园村，数十户人家朝向塑料厂的铝合金窗框全部凹进变形，与之相对的窗框则向外凸出，玻璃几乎全部破碎，有多人受伤，所幸无人死亡。而栖霞大道临街的商铺人员有受伤，但无人员死亡，只是财产损失严重。

　　可以确定的是，死亡和重伤者大多都处在距爆炸点最近的区域中。

　　事发后南京各医院血库一度告急，截至7月29日晚，血站共得到市民献血31.4万毫升，徐州市民献血15.7万毫升，常州市民亦献血1.75万毫升支援南京，仅此三地血站的血量就达50万毫升，南京街头每天至少仍有6台采血车接受市民献血。

　　事发两个月前曾发生类似事故

　　7月29日，南京军区总医院急诊病房，燕华花园居民赵立德正在接受免费救治。赵立德说，当时他正在家里做家务，突然一股气流将他冲倒在地，迎面而来不知道什么物件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接着传来一声巨响，震得耳朵一下子失去听觉，最初他以为地震了，清醒后才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户看到了浓烟。他是这里的老住户，马上就意识到可能是附近的化工厂出了事。

　　据附近多位居民讲，当听到“728”爆炸声时，最初都以为小区旁边加气站发生事故。

　　早在去年10月下旬，南京市某油品公司在未取得合法手续的情况下，准备在距离爆炸点很近的和燕路居民区密集处修建加气站，遭到居民强烈反对，但最终加气站还是落成营业。

　　“这次爆炸并不突然，两个月前我们就已经演习过一回，只是上次没有炸而这次炸了。”说此话的王先生是城市绿洲花园居民，他家距此次爆炸点约2站路，他所说的“演习”是发生在5月27日的事故，同样也是施工机械挖断了丙烯输送管道。

　　南京媒体当时的报道印证了王先生所说。2010年5月27日，距离此次爆炸地约2站路的和燕路390号南京金陵塑胶化工有限公司工地上，同样是一丙烯输气管道被施工机械挖断，造成大量丙烯泄漏，警方紧急排险长达6个小时，疏散人员数千名，所幸最终化险为夷。但是那次事故似乎并未引起有关方面的重视，也没有促使有关部门对此次拆迁工地地下管道进行排查。

　　记者了解到，此次发生事故的原南京市塑料四厂，在2004年8月改制中已划归南京金陵塑胶化工公司。也就是说，2个月内，相似的事故在同一家公司发生两次。此次事故后，因涉嫌肇事被刑拘的原塑料四厂现场负责安全的蒋山尊，其现任职务就是金陵塑胶化工有限公司生产经营部副部长，网络中可以检索到他曾发表多篇化工专业论文。

　　令人担忧的层层转包

　　南京警方7月29日通报说，肇事者董来荣、方强锋被刑拘，同时被刑拘的还有施工方负责人绍建军和原南京塑料四厂工程安全负责人蒋山尊。

　　据南京市安监局副局长刘照华介绍，事故发生地为原南京市塑料四厂地块，塑料四厂于今年春节前与南京市栖霞区迈燕地区开发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签订土地转让协议。这一片区拆迁补偿为1.8亿元。

　　今年6月，该领导小组将拆迁工程转包给扬州鸿运基础设备建设开发有限公司，由该公司负责平整土地，拆除地面建筑。该公司负责人绍建军违规将工程转包给了其妻弟董来荣。董又将该工程违规转包给了其妻弟方强锋。

　　初步的调查结果认为，个体施工者方某在进场施工期间，不顾塑料四厂及当地街道负责人的提醒和警告，进行违规拆除。

　　刘照华说：“这种违规转包的行为，使得整个拆迁工程不能在安全拆迁的要求和监督下进行；拆迁单位安全意识淡漠，是造成此次事故的主要诱因。”

　　但安监局的通报似乎有意轻描淡写了一个细节：迈燕地区开发建设领导小组并不具有民事法律主体资格，其运作实体为南京迈燕建设发展公司。于是原本应该公开招标的工程，就从这家国有控股公司开始层层转包。

　　根据《栖霞区工程建设管理暂行办法》规定，工程项目的建设（除属抢险救灾的），必须先到区建设局备案，邀标施工单位不得少于3家，不得私下发包，施工单位不得转包或者违法分包工程。

　　但在栖霞区小型工程建设信息网上，记者并没有找到此地块拆迁工程招标公告。

　　一位业内人士表示，一般土地交付标准是，地块范围内房屋及构筑物拆至室内地坪，其余维持自然现状，地块范围内杆线、变压器由受让人自行迁移，道路、水电气等均保持原状。

　　事发地流传的说法是，负责施工的董来荣发现配电房南30米处有一直径半米、长五米的管道露出地面，就指挥方强锋进行挖掘。挖掘过程中导致管子接口断裂冒出了白烟。董发现冒烟后，先是叫方强锋将挖掘机开走，自己则去找塑料厂工人报告。

　　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们要深挖一米多？业内人士一语道破天机，钱！

　　因为一般这种旧房拆除工程的中标价格基本在每平米10元左右，在拆除工程中，不但要动用大型机械，还要雇用许多民工，经过层层转包按说已经没有多大利润，“羊毛出在羊身上”，拆迁工地上的钢筋、木料等材料也是利润所在。

　　栖霞区小型工程建设信息网发布的中标信息中，旧房拆除工程的成交价确实在8~12元之间，似乎印证了该说法不无道理。

　　拆迁工程背后的政府背景

　　记者调查发现，当地官方回避了以1.8亿元受让该块土地的南京迈燕建设发展有限公司与政府间的亲密关系。

　　据当地工商部门资料显示，南京迈燕建设发展公司成立于2009年2月20日，法定代表人为颜康，其注册资本金为9000万元，股东为三家，其中南京栖霞区国有资产投资中心控股50%，经营项目主要为市政基础设施建设开发。据了解，现年46岁的颜康曾担任过栖霞区发展和改革局副局长，在记者获得的一份《南京市干部在线学习中心班级通讯录》中，颜康的“单位”一栏中则是迈燕开发建设领导小组办公室。

　　据南京栖霞建设股份有限公司2009年9月16日发布的《第四届董事会第六次会议决议公告》显示，会议以全票同意投资设立南京迈燕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议案。当即就有投资者认为，这或许是栖霞建设参与旧城改造及土地一级市场的开始，通过可以控制成本的方式增加项目储备。

　　次日该公司公告称，栖霞建设与南京迈燕建设发展有限公司，共同投资4800万元设立南京迈燕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栖霞建设占注册资本的48.96%；南京迈燕建设发展有限公司以现金出资占注册资本的51.04%。股东双方首次出资额拟为注册资本的20%，即本公司首次出资470万元，南京迈燕建设发展有限公司首次出资490万元，其余经双方协商一致后在两年内足额缴纳。

　　栖霞建设2009年年度报告中称，10月份，联手南京迈燕建设发展有限公司共同投资设立迈燕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目前该公司已获得了可售面积约2万平方米的土地储备，并将继续参与迈燕地区的城中村、棚户区改造工程。

　　而此时迈燕房地产开发公司仅仅成立一个月。

　　2010年4月6日，栖霞建设再度公告，拟向南京迈燕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单方增资200万元。增资后，栖霞建设出资额增至2550万元，持股51％。

　　迟迟搞不清楚的“地下管线分布图”

　　7月29日的新闻发布会上有记者问，施工方是否事先得到该地块的地下管线分布图？“地下管线图？是有的，而且也给了施工队伍。”刘照华介绍说，之所以还会出现挖掘机碰裂管线，是因为里面有个很大的尴尬，当年施工时是完全按照当时的国家规定，地下管线的实际分布情况与图纸上的有很大差距，也就是说，所谓的地下管线图，并不能给施工方带来任何指导。

　　那么是否就可以由此推断，即使没有经过层层转包，拆迁方也有可能因为地下资料的不完善，而导致碰裂或者挖断地下管线？

　　化工区域的拆迁施工，有关部门是否有义务监督并提供确切的管道埋藏图纸？刘照华对记者的这一问题的回答是，在操作中有难度，“就好比你买了个房子，水管等管线怎么埋你都不一定知道”。刘照华介绍，南京地上和地下的物流运输管道，加起来一共约有6000公里，其中95%在地上，按照目前国家的新规定和标准，像丙烯这种危险品物料运输管线，应该是地面运输。

　　由于南京是化工重城，江北、大厂、雨花和梅花等区域都有类似管线，这种大化工原料运输管线是历史造成的。近10年来，围绕着这些停产或改制的国有性质的化工企业，周围已经形成了密集的居民集中区，其中的隐患可想而知。

　　官方信息表明，此次728燃爆事故已促使南京市成立了专门机构，对全市范围内地下管线分布情况进行探测、标识，并用2到3年时间，将地下危险品原料运输管线全部清理掉。

　　但记者了解到，早在上世纪末，南京市政府就曾指定多部门联合进行城市地下管网普查，主要是查清城市地下管线系统的分布、走向、材质、埋设年代等原始信息，以便为城市大规模开发提供主要参考依据。

　　2000年9月，南京市政府曾下发调整人员通知，由市政府副秘书长、建委主任张大强担任该小组组长，成员则是规划、市政、通讯、供电、煤气以及驻军相关部门负责人，但时过10年直至此次爆炸时，救援人员仍未能获得确切的地下管线分布图。

　　谁为爆炸事故买单？

　　昨日，国家安监局针对此事故发布通报。通报要求加强城镇地面开挖施工的安全管理；加强化学品输送管道的安全生产工作；加强高温雷雨季节危险化学品安全管理工作；提高危险化学品事故应急处置能力。

　　然而，面对已经发生的事故，谁来买单呢？

　　据悉，截至7月31日，此事故已造成13人死亡、120人住院治疗(重伤14人)。事故还造成周边近两平方公里范围内的3000多户居民住房及部分商店玻璃、门窗不同程度破碎，建筑物外立面受损，少数钢架大棚坍塌。

　　7月29日上午9时起，受损居民已陆续按户领取到300元慰问金，他们已得到通知说，有关部门将对各家各户的财产损失如实登记，具体赔偿办法待定。燕华花园住户王先生说，这次事故造成他家十多万元的装修损坏严重，整个小区上千户居民家中电器都不同程度损坏。

　　7月30日，燕华花园6幢综合楼的所有窗户都已被拆除，在现场的燕子矶街道办工作人员向住户解释说，原有的铝合金窗户将由政府免费更换成塑钢窗。

　　该小区院内，某保险公司的理赔人员正在对受损车辆牌照取证，该理赔人员表示，按常规，因爆炸事故导致车辆受损应由肇事方赔偿，保险公司不承担赔付责任，但这次由于政府干预，所以他们先行现场取证，至于由谁出资赔偿，得看最后公司与政府商定结果。

　　与此同时，在大瓜园村，一群志愿者在街道办工作人员带领下，正在统计村民的财产损失。工作人员安慰说，房屋出现损坏的居民，政府一方面组织工程队进行修复，另一方面由居民自行先行修复，费用由政府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