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8月16日《中央日报》上登载了一则名为《闲话扬州案》的新闻，时任江苏省教育厅编审主任的易君左，因为《闲话扬州》一书而激起了扬属七县公愤，愤怒的市民向镇江地方法院控诉，没有得到解决，甚为不满，派代表来京请愿。15日当天，易君左与被得罪的扬州市民都在奔走寻找支援，气氛十分紧张。到底《闲话扬州》这本书里写了些什么，惹得扬州人如此生气，以至于上京请愿处罚作者？ 本版主笔 见习记者 唐蕾

　　“闲话”捅了大娄子

　　易君左究竟写了啥

　　易君左是个少年得志的才子，18岁赴日本早稻田大学攻读政治经济学。回国后，在国立安徽大学当教授，兼任安徽省民政厅主任秘书。1931年同乡兼同学的周佛海出任江苏省教育厅长，邀请易君左来江苏，任省教育厅编审主任，临时在扬州办公。易君左刚到扬州整天游山玩水，在遍赏风景后，惯于舞文弄墨的他写了不少小品、杂记，后来集成集子，就是这本《闲话扬州》，谁想就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记者找到了1934年中华书局出版的《闲话扬州》，仅薄薄的一册。易君左以外来人的眼光打量扬州人的衣食住行、性格脾气，自以为揣摩到位的易君左没有想到，自己不留情面的说法，让扬州人大为光火。

　　他批评扬州人的性格“带有几分懒惰、浪漫、颓废的不景气”。书中写扬州人不爱干净，随便往大马路上泼水；大街小巷到处可以大小便；每天上午扬州就成了马桶的世界，担粪桶的男子和泼马桶的女人调笑着，女人们无一例外地在头上戴朵鲜花。他批评扬州人迷信，到处都是土地庙；扬州人不老实，对外地人漫天叫价；爱吃却不懂吃，只一味俭省、吝啬，在外面吃零食，却不喜欢在家吃正食；爱泡澡，好像“在浴室服务是扬州人唯一的职业”。 扬州烟鬼多，街上走来走去无精打采的人、泡茶馆无所事事的，十个有九个都是烟鬼。

　　重要的是，易君左批评扬州女性轻浮、水性杨花。一副见惯风月的样子，评价扬州妓女：“全国的妓女好像是由扬州包办，实则扬州的娼妓也未见得比旁边的地方高明”，这话正是他惹祸的由头。

　　65岁妇女领袖带队状告作者

　　罪名是“侮辱扬州人人格”

　　《闲话扬州》写完后，易君左就把它拿到中华书局出版，恰好书局里有两个扬州人，看到书稿后十分生气，就偷偷拿出来送给扬州的青帮头子阮慕伯。阮慕伯看了后，打算处置一下易君左。但是，阮慕伯不亲自出马，他把书稿送给扬州城里的两个人：长生寺方丈可端和尚与扬州妇女会会长郭坚忍，他相信这两个人会给易君左颜色看。

　　《闲话扬州》又怎么得罪了这两个人呢？据《<闲话扬州>七十年风波始末》一书记载，这个可端和尚出身行伍、半路出家，是当时有名的政治僧人、风流和尚。长生寺长期受到一名萧姓女施主的捐赠，后来萧氏更是出资十万，建了愿生寺，作为长生寺的下院。当时风传可端和尚与萧氏有染。而易君左更是把影射二人关系的一副对联“‘潇’洒徐娘，‘居’然称士；风流和尚，何可名‘端’”写入《闲话扬州》，公开讽刺二人。可端和尚自然心怀不满。

　　另一个重要人物郭坚忍是扬州赫赫有名的妇女领袖。虽是女流之辈，但郭坚忍积极参与政治，辛亥革命期间，她曾力劝扬州驻军统领徐宝山拥护革命，反对清廷。她在扬州城新办女学，召集妇女集会，反对买卖婢妾，广受拥护，地位很高。《闲话扬州》这本书出来时，郭坚忍已经65岁高龄，看见书中嘲笑扬州妇女的词句，十分愤怒，身为妇女领袖的她感觉扬州女性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义不容辞地发起了“扬州人民追究易君左法律责任代表团”，俗称“扬州究易团”，郭坚忍任团长。

　　事实上，《闲话扬州》根本还没怎么卖就被“雪藏”了，所以大部分扬州人没有看过完整版本，只知其中对扬州人“不敬”的几句。但是大家的愤怒已经被挑起了。1934年8月7日，“究易团”上诉江苏地方法院，控诉易君左、中华书局侮辱扬州人人格。

　　周佛海、陈果夫合力保人

　　这位易君左是什么来头

　　易君左写《闲话扬州》时，只把它当作外地人游扬州的导游手册，根本不承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面对愤怒的扬州民众，怎么才能躲过一劫呢？这时，他只有求助于让他来江苏的周佛海。两人是同乡，留日时关系很好。后来，周佛海被关押在南京老虎桥监狱时，易君左还几次去探望，可见二人关系非同一般；也说明在《扬州闲话》事件中，周佛海确实用心竭力去化解危机，只是并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

　　8月7日第一次开庭，群情激奋的扬州“究易团”在郭坚忍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赶赴法院。扬州同乡会派出上百辆黄包车接送。当天法院挤满了旁听的群众，场面一度混乱。郭坚忍在法庭上严厉谴责了易君左对扬州妇女的诋毁与伤害。易君左则像霜打的茄子，连连解释自己并没有讥讽嘲笑之意；出版该书的中华书局总经理也连连推诿。

　　庭长深知此案牵涉人物众多，两边都不敢得罪，迟迟不能作出决定，只好宣布改期续审。结果“究易团”大为光火，场面当时就骚乱起来，在喧闹与骂声中，第一次开庭草草结束了。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时任江苏省政府主席的陈果夫，见在自己的辖地，一桩文案没完没了闹个不停，就派王柏龄去解决此事。王柏龄是蒋介石的亲信，此时闲居扬州，在扬州势力很大。事实上，也是他一直支持郭坚忍的“究易”工作。现在陈果夫找到他，他自然不好推托。

　　尽管“究易团”偃旗息鼓

　　易君左的麻烦并未就此了之

　　王柏龄亲自找郭坚忍，郭虽余怒未消，但王柏龄已经倒戈，自己硬撑下去只是鸡蛋碰石头，只好妥协了。据《民国扬州旧事》一书中记载，郭坚忍实在没办法，就提出了三个要求：1、撤销易君左职位；2、易君左需登报向扬州人道歉；3、中华书局立即销毁《闲话扬州》，并登报道歉。

　　1934年8月30日的《闲话扬州》案第二次开庭，31日的《中央日报》记述了当天的情况：除了中华书局负责人外，事件的主要人物均未出席。经王柏龄从中调解，扬州方面态度沉寂，本来情绪高涨的“究易团”也散漫了，记者推测这场官司不日将结束。

　　王柏龄亲自出马显然是有效果的，事件逐渐走向和解。只是扬州方面提出要求，易君左必须在京、沪、镇及扬属七县报纸封面上发表道歉声明；而出版《闲话扬州》的中华书局也要公开道歉，并且从经济上补偿，向扬属七县教馆赠送价值2500元的书籍。可端和尚也提出易君左亲自道歉并赠匾的要求。

　　后来在陈果夫的干预下，扬州方面的要求被打了折扣，易君左只是辞去了教育厅的职位，在报纸上刊登了一份道歉声明。易君左检讨自己在书中“见闻不周、观察疏漏，对于扬州社会之批评颇多失实之处”，请求扬州人民原谅；并且在声明中感谢王柏龄亲自出面斡旋、解救之恩。

　　轰动一时的闲话扬州案终于落下帷幕。不过，事情并未就此终结。

　　闲话案多年仍未和解

　　《闲话扬州》事件发生后，曹聚仁也写了一篇《闲话扬州》，历数扬州的光荣，让扬州人扬眉吐气了一把；还不忘讥讽易君左那纵情风月的老爸，认为他不会赞成自己儿子对扬州女性的贬低。

　　在扬州生活多年的朱自清，针对此事也专程写了《说扬州》一文，批评了喜欢大惊小怪、虚张声势的“扬虚子”（扬州人外号）；写扬州出美女，但自己长这么大，没在扬州见过一个出色女人；扬州人爱吃会吃，食物精细有地方风味；扬州的古迹也是很多很好的。文章可谓不偏不倚，批评易君左时，也自揭扬州人的短。但经过易君左一事，大家都唯恐再因“闲话”惹事端，据说出版社拒绝将《说扬州》一文收入朱自清的散文集出版。

　　直到上世纪80年代，“究易团”还是没有与《闲话扬州》达成和解。江西美术出版社曾经打算重印此书，不想尚未开印，就遭到当年“究易团”成员的强烈反对，只好放弃。后来黄山书社也打算重印，又遭到“究易团”的干涉。但是当时已经印好了，经过协商，只好请当年“究易团”成员为本书另作一序代替原书序；不想被易君左的亲属得知，坚决不同意这本由宿敌作序的《闲话扬州》面市。看来这场“闲话”案，双方谁也没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