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13日，日本侵略者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平民百姓血流成河，侥幸活下来的人也在心底留下难以抹灭的创伤。日前，南京市浦口区江浦街道巩固村村民伏宝鑫致电快报热线96060称：“1937年日本鬼子进村后，许多村民惨遭杀害，母亲祝四孜藏在屋后地洞里，才躲过一劫。多少年来，每当提起那段惨痛屈辱的记忆，她都很气愤。她今年92岁了，希望将自己的那段亲身经历公之于众。”昨天，祝四孜老人接受了快报记者专访。

　　烧

　　祝家8间大瓦房全被烧光

　　整个村子都成了废墟

　　祝四孜出生于1920年6月，现住在巩固村朱庄组15号。昨天，记者辗转找到她的家。祝四孜虽已是90多岁的高龄，但耳不聋，眼不花，精神矍铄，说起74年前鬼子进村的那段历史，老人愤恨不已。

　　1937年，祝四孜18岁，还未出嫁，住在珠江镇西门外的朱庄村。父亲是乡长，她是老小，上面还有3个姐姐。当时，日本鬼子从乌江、高旺一路打过来，遭到国民党驻军的顽强抵抗。祝四孜回忆，鬼子进村前，有的村民一家老小提前跑了，不少人在屋后挖了地洞，躲在里面。“天还没有亮，估计四五点钟，鸡刚叫，就听到外面传来隆隆炮声，我家的人赶紧起床，钻进事先挖好的冰冷地洞里。”

　　地洞在屋后菜园里，有一米多深，上面盖着木板，木板上盖着土和稻草，里面的人只能蹲着身子，或坐在地上，什么也看不见。祝四孜躲在黑暗的地洞里，听见外面枪炮声不断，夹杂着噼里啪啦火焚烧的声音。原来，鬼子进村后，一番抢掠后，点火烧房子，祝四孜家有前后两进房屋，每进都是4间大瓦房，全被烧毁，连旁边两间厢房和牛屋，也被烧了，好在牛被早早送到山里亲戚家躲过一劫。这是祝四孜第一次躲地洞，3个多小时后，听到外面风声平静了，她才与家人移开木板，爬了上来。天已大亮，鬼子刚离开村子，开始进攻前面一里半外的一个山头。整个村子都成了废墟，几十户人家的房屋全被烧光。

　　杀

　　子弹打在地上像下雨一样

　　邻家小孩被一枪打死

　　鬼子离开村子进攻前面山头后，仍不停有子弹呼啸地打过来。祝四孜说，从地洞出来后，一家人躲在烧塌的断墙后面，“飞机向下面扔炸弹，不时有子弹扫过来，打在地上像下雨一样。”说这句话时祝四孜闭上眼睛，念叨了好几遍。

　　鬼子就在村外，随时可能再进村，躲在地洞里不是个办法，祝四孜一家决定逃到山里的亲戚家。逃跑路上又遭遇不测，祝四孜的三姐抱着5岁的儿子刚跑出村400多米，一颗流弹飞来，击中小男孩的腰部，子弹从左边进去，右边出来。三姐将受伤的儿子带到3公里外的华山村亲戚家，两个多月后，孩子因伤重缺医，夭折了。

　　邻居老张家有个12岁的孩子，鬼子进村时，碰巧孩子有病，躲在地洞里，鬼子离去后，老张与妻子拉着孩子向外跑，父母在两边，孩子在中间，一家人手挽手拚命地跑，一枪打过来，正中孩子头部，脑浆都迸出来了，老张妻子当场就晕倒在地。

　　祝四孜的五堂哥家有7口人，上面有两个老人，下面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鬼子进村后，一家人向村外跑，事先堂嫂准备了7双鞋子，放在箱子里，一家人好穿着跑路。跑出村头，堂嫂才想起忘记拿鞋子了，就掉头回家。拿到鞋子刚出家门，一颗炮弹落下来，五嫂的肚子被炸开，肠子挂在门框上。旁边牛圈里两头牛也被炸翻，4个蹄子朝天，肚子炸开了花。“我从地洞出来后，亲眼看到五嫂与她家两头牛被炸开的样子，到处是血，一辈子都忘不了。”祝四孜伤心地说。

　　惨

　　留守的米行管家被钉在木门上

　　鬼子连才满月的婴儿都不放过

　　日本鬼子毫无人性，丧尽天良，祝四孜回忆，邻村姚家营子有家米行，店老板准备带老婆孩子逃难，50多岁的老管家留下来看门。鬼子进村后，抓住老管家，把他钉在米行大门上，用几根大铁钉钉住四肢和胸脯，又点火烧了米行。

　　邻近的花园村也惨遭杀戮，一户湛姓人家，老两口带着一名养女生活，养女已嫁人，那段时间正巧在娘家坐月子。鬼子进村前，老汉让老太太领着养女跑了，自己带着才满月的婴儿留在家里。日本人进村后，一刀戳在老汉的胸口，老汉还没死，就将他扔在门口的池塘里。鬼子又抓起婴儿，割掉两个耳朵，婴儿流血过多也死了。老太太跑到村外，也被流弹打死。湛姓人家最后只剩一个养女还活着。“鬼子撤走后，父亲找人掩埋尸体，来不及挖坑，尸体都草草埋在村后一个大沟里。”祝四孜说。逃往亲戚家时，她的父亲背着一口袋干粮，刚跑到河堤上，日本人远远扫过来一梭子子弹，将干粮袋上的一件皮袍打掉，父亲吓得连滚带爬跌落到堤埂下面，多年后他还时常念叨，“我要是顾及那件皮袍子，命早没了。”逃跑时，一颗流弹打来，将祝四孜母亲头上的围巾打飞，子弹擦着头皮过去，母亲吓得魂都没了，算是捡回一条命。“我们能活下来，个个的命都是捡来的。”祝四孜说。

　　躲

　　提心吊胆藏在地洞里两个半月

　　3平方米地方藏了8女子

　　祝四孜描述，日本人离开江浦，驻扎到南京城里，中间一段时间又回到江浦，成天进村要找妇女，吓得姑娘媳妇都挖地洞躲起来。“早上天没亮就扒几口饭，慌忙躲进地洞，一直藏到下午四五点钟，天晚了，估摸鬼子出村回江浦，不会再来了，才爬上来。”

　　朱庄村的房子被烧掉后，祝四孜一家住在华山村的亲戚家里，亲戚家的地洞有3平方米大，成了祝四孜与三个姐姐、4个表嫂共8个女子的避难地。她们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洞里躲藏了两个半月，说起那段日子，祝四孜既伤心又气愤，“那不是人过的日子，煎熬呀，都是丧尽天良的日本鬼子害的。”狭窄的地洞里铺着稻草，8个人缩着身子，坐在稻草上，从早上天刚亮一直待到傍晚，不能走动。里面没有光线，你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你。洞里放个马桶，大小便都在里面解决。渴了就渴点自带的凉水。在阴暗潮湿味道难闻的地洞里待的两个半月，成了祝四孜心里一段特别苦难的日子，每每提及，她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大骂日本侵略者。

　　回应

　　祝四孜讲述的经历受到重视

　　祝四孜后来嫁人生子，亲身经历的日本侵略者那段暴行一直留在她的记忆里。多年来，她经常告诫子孙不忘国耻。老人的大儿子伏宝鑫是现代快报的忠实读者，最近他看到快报刊登的纪念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的文章，感慨地对母亲说：“又快到12月13日了，您经历的那段事情从来没有公开过，您年纪这么大了，那段经历应该公开报道出来，让人们记住日本侵略者犯下的罪行。”

　　“每一个中国人都不应该忘记南京大屠杀的历史，尤其是年轻人，应该牢记这段屈辱的历史，发奋图强，增强国力，保卫和平，切记落后就要挨打。”伏宝鑫说。

　　昨天，快报记者向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报告了祝四孜的相关情况，工作人员作了详细记录，目前该馆研究学会正在搜集大屠杀幸存者的资料，他们表示将对祝四孜老人的这段亲身经历展开走访调查。

　　新闻链接

　　“活证据”越来越少

　　据悉，在世的南京大屠杀幸存者前年400多位，去年300位不到，现在200位都不到。1987年，南京初次统计大屠杀幸存者数量，当时认定的大屠杀幸存者达到了1756人。不过，相比新发现的幸存者数量，每年过世的更多。目前在世的不足200位幸存者中，大多数年龄都已经80多岁，最大的已经90多岁。

　　幸存者是南京大屠杀历史的证人，他们的口述史是对企图歪曲历史的日本右翼分子最好的回击。记者了解到，南京近来又一次加大了对大屠杀幸存者的援助力度。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援助协会对幸存者的医疗费报销，从此前的20%，上升到前几年的50%，现在已上升到了80%；南京民政局对老人们每年的补贴，也从此前的500元上升到1000元。据统计，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援助协会成立于2004年8月14日，成立7年来先后为1766人次的幸存者提供援助近100万元。其中，为1496人次的幸存者报销医药费约79万元，为270人次的幸存者发放生活补贴22万元。

　　有话要说

　　打捞更多的声音

　　听完祝四孜老人的讲述，有泪在眼角。侵华日军的暴行天怒人怨。“活证据”的越来越少更添寒意。作为土生土长的南京人，笔者自小也从祖辈那里听闻了太多的血泪史，并也养成了厚待个体记忆的“习惯”。祝四孜老人描述的废墟，我们很多人都不陌生，这样的废墟距离今天也并不遥远。多年前，笔者写下多篇相关评论并取得一定影响，如《历史不能只由“活证据”来扛》《12·13，不能只有一座城市悲鸣》与《扩大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查访的范围》等。笔者在《历史不能只由“活证据”来扛》中提到：作为一名拼死抗辱、身中日军37刀的中国妇女，李秀英的“影响力”可以写就最真实的历史教科书。但问题是，我们如何保存并延续这种“影响力”，并且不受到李秀英们生老病死的困扰？这种提问正是基于“活证据”渐凋零的现实。以今天成熟的视角来看，我们必须在直面“活证据”逐渐老去、远去的同时，加速寻访那些失落在民间的幸存者和他们的记忆。

　　讲述，变得无比重要，也无比迫切。

　　纪念历史，有诸多有效的环节，而“活证据”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部分。近年来，政府逐步加大了对“活证据”进行保护和关爱的力度，这令人欣慰。而值得建议的是，我们要多想一点办法，去接近散落在村庄的声音、图片以及一切能够弥补记忆的事物。祝四孜的开腔，打破了她自己的沉默，也为幸存者档案增加了一份沉甸甸的资料，我们相信，跟进的走访调查无论结果如何，一定会有很大的收获。这也会鼓励更多的人把记忆“敞开”。

　　我们懂得，牢记历史，珍爱和平。我们更懂得，让讲述多起来，让历史“活”起来，是我们必须抓紧完成的任务。

　　这也是一场不能停顿的对声音的打捞。

　　感谢祝四孜老人。

　　伍里川

　　□快报记者 赵守诚 文/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