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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轩:现在有的长篇小说是漏风的,只有骨架没有血肉

曹文轩:现在有的长篇小说是漏风的,只有骨架没有血肉
2019年01月18日 18:48 新京报
原标题:曹文轩:现在有的长篇小说是漏风的,只有骨架没有血肉

十一岁那年,徐则臣上初一。校门口是江苏最大的运河石安运河。冬天,自来水管冻住,没有水刷牙洗脸,徐则臣就和同学们端起脸盆往校门口跑,因为运河冬天不结冰,水面还冒着热气。这是作家徐则臣对运河记忆中很小的一方面。关于运河,他有太多的记忆,有太多的情感,因此,就有了潜心四年的最新长篇《北上》。徐则臣最早的小说“花街”系列写的就是运河边的一条街。但在《北上》里,京杭运河不再成为小说的背景,而是主角。

2014年6月22日,在多哈召开的世界遗产大会上,中国大运河成功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徐则臣捕捉到了这个特别的时刻,唤醒古老运河的时候到了。为了写《北上》,徐则臣看了六七十本关于运河的专业书、不计其数的史料,他还看了很多相关的绘画、摄影,还有《长江图》、《苏州河》等电影,甚至搜集的照片中,至少就有2000多张船的照片。他还从南到北把运河断断续续走了一遍。1797公里,徐则臣清楚地记得运河的里程。四年下来,他几乎成了一个运河专家。

徐则臣,1978年生于江苏东海,现担任《人民文学》副主编,著有《耶路撒冷》《跑步穿过中关村》《王城如海》等作品,获得过鲁迅文学奖、冯牧文学奖等诸多奖项。《北上》从1900年写到1940年,从运河折射百年的中国变迁。小说里,1900年,义和团运动爆发,洋人的北京使馆被包围。第二年,意大利人马福德的哥哥为了寻找弟弟以文化考察的名义沿运河北上。那年,清政府下令停止漕运,两千多年的运河真的衰落了。2014年,中国各界重新展开了对于运河功能与价值的文化讨论。与徐则臣之前的“北漂一族”主人公不同的是,《北上》主要围绕一个意大利人的视角展开,其间三教九流的人物依次出场,纷繁复杂的人物命运一次次与这条运河交织在一起。这个群像小说里,除了外国人、翻译官等社会显达之外,也有船夫、义和拳拳民等贩夫走卒的人物。

在1月17日晚的新书分享会上,徐则臣与他的恩师曹文轩、同门石一枫以及作家宁肯一起共话《北上》,他们谈到京杭大运河的历史和现实以及长篇小说的创作。

《北上》, 作者:徐则臣,版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8年12月。



曹文轩:现在有一些长篇小说是“漏风”的

在分享会上,曹文轩从《北上》出发谈了三个方面的问题。第一个问题关于小说和历史的关系。尽管写的是运河的历史,但徐则臣不是历史学家,他用文学家的方式去处理历史。在受过严格学科训练的历史学家看来,徐则臣关注到的地方可能是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或认为无足轻重。比如《北上》里反复写到的来自域外的罗盘,这个物件述说历史的功能无比强大,是历史的核心意象,能反映历史的航道和走向。

曹文轩谈到,文学有一个功能是帮助我们记忆和认识历史。文学作品里的历史只是虚构,不能被严肃对待吗?恰恰相反,在曹文轩看来,有些虚构性的作品甚至比史学作品更真实准确。这方面最突出的作品就是曹雪芹的《红楼梦》。“因为有《红楼梦》,我们有超越认知以往历史的深度和实感,《红楼梦》在历史方面是那个时代的文章典籍无法相比的。小说的使命当然不应当定位在反映历史上,但小说因为留下了具体的形状,从而在客观上起到了让我们可感历史的作用。”在曹文轩看来,《北上》以一部可闻可看可触摸的运河史折射出来一段中国史,这部虚构作品里呈现出了坚不可摧的历史真实。

“现在一些长篇是漏风的,风可以随意穿过这些没有血肉的骨架。”在谈到第二个问题——构架与丰盈时,曹文轩吐槽说。在他看来,短篇小说的构架种类基本已经定型,已经无法玩出什么别的构架,因此需要费心思的是充满智慧的构思、寓意、充满韵味的语言和一个意味深长的结尾。而长篇小说的构架具有无限可能性的,不少人写不好长篇,就是因为没有长篇的构架能力。

曹文轩以《北上》为例,谈到怎样的构架是别出心裁的。小说写的是一条蜿蜒中国南北的大河,很容易按河流的流淌方式顺流而下地写,但《北上》颠覆了读者这种顺理成章的预期。小说从1901年跳到2012年、2014年,又跳回到1901年,甚至逆流而上到了1900年,最后又写到了2014年。徐则臣仿佛骑在马上,并非一路向前,而是不时调转马头,在从前与现在两个时间里来回奔驰,这种安排构成了一种阅读魅力。

曹文轩


在宁肯看来,《北上》在形式上实际上是一个关于空间的小说,就像英国的巨石阵。徐则臣是按照关于一条河的历史和现实的巨大装置的写法来写的,就像一个美术装置,而这样的写法除了考验读者的耐心,还要考验读者的阅读习惯,要求读者有空间的概念。

除了构架之外,曹文轩还有一个感性的表达:丰盈。在他看来,《静静的顿河》《巴黎圣母院》《红楼梦》这样的长篇不止有一副骨架,还有丰盈的躯体。而当下很多长篇空有骨架,丰盈不足,也就是他说的,是漏风的小说,因为没有血肉。而《北上》做到了该简叙的简叙,该留白则留白,该细描则细描,很有耐心,这种精雕细琢的做法与当下小说创作的求快之风背道而驰,是过去的经典小说家的叙事态度。

曹文轩谈到的第三个问题是说事与说理。小说是说事的艺术,哲学是说理的艺术。如果说事的小说去说理,说理的哲学如果去说事,会怎么样呢?比如托尔斯泰在小说里说理,一直为批评家诟病。但曹文轩认为,小说未必不能说理,比如米兰·昆德拉的说理就开创了小说写作的别样风景:小说可以说理,关键不在于说,而在于怎么说。对于徐则臣这类具有较强思辨能力的作家来说,他们对存在、人生、生活、生命、人性都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断,问题是采取何种形式来表达自己的判断。在曹文轩看来,徐则臣发现了形象话语蕴含的巨大的思辨内容。曹文轩坚持形象化语词背后的理性力量,他认为这个世界的道理不一定非得以抽象性的语词表达。从某种程度上说,小说就是一门说理的艺术,因为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重大而深刻的道理是被哲学忽视和遗忘的,于是这个任务落到了小说家的肩上。

“这个世界上有一些道理是那些抽象语词无法痛快淋漓表达的,恰恰是一些形象化的语词反而能够将一个道理说到透彻见底的程度。其实一些大哲如黑格尔,他们也知道这些奥妙,因此才会有这样的句子:你想知道阿拉伯人吗?那么你就要首先了解阿拉伯的天空、沙漠和骆驼。”曹文轩说。

宁肯也认为,历史的叙述再详备,如果没有文学的叙述都会存在着某种巨大的不真实。“小说的记忆,天然带着历史,但是它的历史和历史学家叙述的历史是非常不一样的。小说家某种意义就是要恢复被历史所遮蔽的东西,这个民族的记忆这点是历史学家无法代替的。”

徐则臣:运河不仅承载运输的功能,还有文化功能

尽管这场分享会的标题叫“我们的历史写在这条河流上”,但徐则臣希望大家不要把《北上》看成一个历史小说。《北上》不是一个历史小说,只涉及了从1900年到1934年的历史,大部分还是当下的生活。为什么要把它放在当下?这牵涉到一个问题,运河与写作者有什么关系。运河在徐则臣的生活中占了很大的地位,在很长时间里,运河一直是他认识这个世界一个非常重要的路径。多年前,在《耶路撒冷》里,徐则臣就写过,运河在河边生长的人心中就是一个指南针:你能感受的运河有多长,这个世界可能就有多大。

运河有什么功能?首要功能是漕运,但在徐则臣看来,运河还有文化意义上的功能。他提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中国四大古典名著加上《金瓶梅》,每本小说都跟运河有关系。比如《红楼梦》里,林黛玉进北京就是从通州的张家湾上的岸,写《西游记》的吴承恩就是淮安人,写《水浒传》的施耐庵是今天的江苏兴化人。

写《北上》时,徐则臣读到过一则史料:顺治十二年进士苏州人汪琬在北京时与同僚相聚,大家互相夸耀家乡特产。轮到汪琬,他说苏州特产绝少,但有一条,状元。众人一愣,结舌而散。从顺治三年开科取试,一直到光绪三十七年,中国出了114个状元,苏州一地有26名,占了接近1/4。苏州盛产文人,因为苏州富庶,而这和京杭大运河关系颇大。

清末民初,无锡三里桥一带的大运河码头,驳船货轮往来密集,一派繁忙的景象。

“要想富,先修路,运河是那个时代的高速公路,”徐则臣说。运河沿岸的城市都因这条运河而兴盛,北京也是如此。一个常见的说法是北京的母亲河是永定河,但对这座城市来说,运河可能更重要。“如果打一个比喻,永定河只是北京的亲娘,而它的奶妈其实是运河。仅有亲娘把你生下来不管没用,北京的成长壮大靠的是运河,吃的喝的用的,都是靠运河来运送物资。”

12月在广州国际文学周上,徐则臣和批评家张柠聊。张柠谈到,运河的走向是南北走向,而中国五大水系全是东西走向。黄河、长江把南北隔开之后,两边的物产、富裕程度都有差别,所以需要一个贯通的东西,因此隋炀帝才会想到要修一条大运河,包括皇帝下江南,并不单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要把大一统、威权意识形态贯穿过去。

长期以来,长江和黄河被称为中国人的母亲河,但在徐则臣看来,我们现在很多思维、习惯可能都跟运河有关系。他用了一个比喻的说法:也许运河也算是一条母亲河,起码算是后娘。

徐则臣(右一)在通州北运河为写作进行调查。

1980年,还是大二学生的宁肯去北京通州的同学家玩,同学带他去看京杭大运河。看了之后,宁肯非常震惊:有一个船闸,那个船闸下面有一点点死水、臭水,基本上是枯水。京杭大运河到了北京怎么是这个样子?宁肯想起欧阳江河的一句诗:我把长城放在北方的山仑上,高高举起一条锁链,像托举着一个刚刚死去的婴儿,他还在抽搐。

看到干枯的大运河,宁肯感受到,京杭大运河才是一个刚刚死去的婴儿,一条锁链,代表着非常漫长的中国历史。在宁肯眼里,大运河是一个死亡的意象。宁肯在《北上》里看到这种死亡意象。比如徐则臣一上来就写1901年,清廷废除漕运的那一年,因为它已经不适合现代,其漕运功能已经丧失。

大水汤汤,溯流北上。这是昔日的运河。而徐则臣今天看到的运河也像宁肯当年看到的,是死了一半的运河。徐则臣去山东德州,看到的都是臭水沟,当地人告诉他这是运河古道。漕运废止后,黄河决口,泥沙往下堆积,河床一点一点被填埋淹没,运河死了一半。徐则臣看着很痛心。

“我希望写这部小说为运河做点什么,一是表达我个人对这条河流的感情。第二,也是希望能够从文化的意义上唤醒那个死掉一半或者真的已经垂垂老矣多年的运河。”徐则臣说。

作者:新京报记者 沈河西

编辑:风小杨;校对:薛京宁

运河徐则臣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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