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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看十三五|谁在为长城“疗伤”?

回看十三五|谁在为长城“疗伤”?
2020年10月19日 19:57 新京报

  原标题:回看十三五|谁在为长城“疗伤”?

  【数读】

  为了抢救长城,2000年至今,北京共投入财政资金约4.7亿元。

  2019年5月,共计463人的北京首批长城保护员队伍成立,包括全职289人、兼职174人。

  2019年起,北京市文物局在全市分批分期实施长城抢险加固项目,计划到2022年,完成不少于需抢险总量10%的抢险工程。

  因为一张长城抗战的老照片,张保田踏上长城寻访之路。

  20年来,1000余组长城老照片拍摄地的新旧对比,让他感到悲哀。几十年过去,很多老照片里的城墙、敌楼、垛口已经倒塌。有些甚至已经完全夷为平地,不复见任何遗存。

  万里长城横贯15省份,其中,北京境内520.77公里,穿越平谷、密云、怀柔、昌平、延庆、门头沟六区,是全国保存最完好、价值最突出、工程最复杂、文化最丰富的段落。

  然而,与全国各地一样,历经风雨侵蚀、地质变化、历代战乱等数百上千年的破坏,北京长城保存状态不容乐观。

  北京长城资源调查结果统计,四分之一的长城遗存已消失,保存程度较差和差的长城遗存达到总量的四成,这与张保田寻访得到的印象一致。

  长城保护刻不容缓。为了抢救长城,2000年至今,北京开展了近百项长城保护工程,财政资金投入约4.7亿元。尤其近几年,长城保护全面升级,多项重点修缮工程启动,濒危点位的抢险工程迅速上马,与风化和水害抢时间。

  与此同时,北京去年正式建立长城保护员队伍,500余名保护员巡视在山野之间的“野长城”上。北京还挖掘长城文化内涵,通过建立长城文化研究院、举办长城文化节等行动,让长城成为一条活的文脉。

  老照片里的长城变迁

  长城保护过程中,闪现着一个个普通人的身影。

  张保田与全国热爱长城的“摄友”走到一起,为老照片寻访拍摄点。

  起因是2001年,张保田在河北涞源县看到的一张《八路军解放东团堡》老照片,照片里八路军在一组残破的长城敌楼上下举枪欢呼,庆祝东团堡战斗的胜利。照片拍摄者,是著名抗战摄影师沙飞。

  感动之余,对长城颇有了解的张保田心生疑惑:东团堡是涞源县的一个乡,但东团堡本地并没有长城,沙飞是在哪里拍摄的照片?

  他翻阅资料,研究了东团堡战斗的前前后后。1940年9月下旬,晋察冀军区一分区部队发起“百团大战第二阶段涞(源)灵(丘)战役”,其中东团堡战斗最为惨烈,激战四天,日军甚至施放毒气,但最终全数被歼。胜利后,沙飞在长城敌楼拍下了这张照片。张保田因此将这座敌楼称为“欢呼楼”。

  旧址寻访历时2年,2003年8月,“长城小站”志愿者终于确认,“欢呼楼”在涞源县宁静庵长城上,与东团堡相距40公里。张保田这才知道,当时前线指挥所设在宁静庵长城上。

  这与八路军晋察冀军区一分区司令员杨成武的回忆录记载相印证:“……明净的秋月照着长城内外的荒山野岭。我站在烽火台上,于九月二十二日二十时,向参加涞灵战役中涞源战斗的所有部队发出了攻击命令”。

  1940年《八路军解放东团堡》老照片和张宝田于2003年在同一地点拍摄的照片,可以看出敌楼已经损坏严重。受访者供图

  以此为起点,张保田的长城老照片寻访之旅一发不可收拾。近20年间,他和长城志愿者一共收集到1500余组长城老照片,以1949年之前居多。最多的时候,他每年要到长城三四十次。与全国各地摄友和志愿者合作,他们的寻访足迹遍布全国长城。

  很多时候,经过千辛万苦找到拍摄地后,眼前的画面令他们失望。比如宁静庵长城的那座敌楼,如今顶部已经全部塌毁,瞭望孔不复存在,墙体高度只剩原来的一半,砖缝间杂草丛生。

  在河北张家口村落寻访时,经过照片中地标的辨认,终于找到敌台位置,但地面上已经全然不见任何遗存。当地六旬村民都不知道,原来村里还有过长城的遗迹。

  这些场景让张保田发现了这份兴趣背后的意义:为长城保护留下见证。长城老照片的特点,是几乎没有准确的地点记录,具体某一段长城、某一座敌楼原先是什么样,很难找到对应的影像资料。

  张保田的工作填补了一些空白。比如去年发现的一张照片,考证出来是八达岭北十楼。北十楼后来经过维修,通过这张老照片就能检验维修的真实性,类似照片还能作为以后修缮的依据。

  经过多年实地探访和艰难寻找,如今,他与长城志愿者找到了1500组照片中的绝大部分拍摄点,并且在同一地点拍摄了新照片,未确认拍摄地的只剩30组左右。

  1942年的《八路军将领在古长城上》老照片与2008年在同一地点拍摄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根据北京长城资源调查,目前长城墙体遗存保存现状可分为5种状态。其中,保存现状较好的长城点段约占总数的12.3%,保存现状一般约占总数的18.1%,保存现状较差的约占总数的18.4%,保存现状差的约占总数的27.1%。

  实地寻访过程中,张保田也自发成为长城保护的志愿者。发现有长城墙体在风雨侵蚀后垮塌,发现一段城砖几年内就被攀爬的人踩坏,下次去,就专门带去一块牌子立在附近,提醒人们不要靠近。

  2005年,他们在密云寻找《八路军将领在白马关长城》老照片的拍摄地点,偶然发现白马关老峪沟敌楼楼橹出现巨大裂缝,房顶整体坍塌,而且断裂面崭新,说明坍塌发生不久,可能引发更大规模的破坏。

  他们立即联系文物部门汇报情况,文物部门迅速前往调查,当年便组织抢险修缮。这座罕见保存有楼橹(即拱券式值房)的敌楼,得到了保存。

  劝阻“驴友”

  今年8月至10月,北京市首次举办全市层面的长城文化节。其间向全市征集评选十名“最美长城守护人”,张保田作为志愿者成为十人之一。

  这十人几乎都是在普通岗位保护长城的人,其中有三名长城保护员。

  去年,北京400多名长城保护员上岗,把全市境内长城都管了起来。“驴友”想爬“野长城”,如今已经很难了。

  昌平区流村镇长峪城村被长城环抱,其中制高点15号敌楼,是抗日战争中著名的南口战役打响的地方,也是长城保护员陈青春每周都入场工作的地点。

  每周五天,他带着望远镜、干粮和三瓶水,步行7.5公里山路到达长城脚下,单程近两小时,然后开始一天的巡护。从这里举起望远镜,能一直看到9号敌楼,中间数公里尽收眼底,可以观察有没有人擅自攀爬。

  南口战役带来的知名度,让这段长城成为爱好者口口相传的知名景点。到了周末和节假日,经常有三四百人靠近长城周边,希望登上“高楼”,一览雄关漫道的美景。

  无人看管的时代,人为对长城造成的损坏,很难得到有效管束。陈青春还记得,小时候,离家不远的河北燕长城上,就有村民从长城拆转回家盖房子,长城上留下了永久“伤口”。就在前两年,还有人把长城“截断”,拆出一米宽的通道,方便摩托车穿行。

  去年,陈青春与村里一共6名保护员上岗以后,把住上城的道口,见到游客就劝返。不过,体谅他们远道而来,保护员也允许他们在几十米外拍一拍照片。

  有时候也会争执起来。“有的游客让我们拿文件证明,觉得我们是假的保护员。”不过,随着长城保护员队伍逐渐为人所知,理解、配合的游客越来越多。

  2019年5月,共计463人的北京首批长城保护员队伍成立,包括全职289人、兼职174人。保护员职责包括巡视、险情监测、环境清理、劝阻游人攀爬等。他们每天将巡护中拍摄的照片上传到App,配以文字描述。图片汇总到后台系统后,系统会观测到同一拍照点不同时期的变化,判断长城健康状况。

  他们实现了长城重点点段全天巡查、一般点段定期巡查、出险点段快速处置、长城野游科学管控,形成全覆盖、无盲区的长城遗产保护网络。协助他们的还有很多“天眼”般的新技术,例如卫星遥感和无人机。

  延庆区长城保护员刘红岩在石峡村长城脚下土生土长。她听着长城故事长大,如今保护长城,“就像保护家一样”。

  2020年9月,刘红岩在南天门长城巡护。摄影/新京报记者 倪伟

  刘红岩巡视的南天门长城,位于河北和北京交界,时常有游客擅自前来攀爬。为了方便攀爬,曾有游客私自将一架铁梯搭在城墙上,在城砖上磨出两个永久的凹槽。保护员们发现以后,及时移走。见到游客上长城,她就会上前劝阻,如果不听,就一直跟着。最长的一次,她跟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晚上八点天快黑透,跟游客一道下山。

  她的包里带着一个笔记本,胸前口袋别着一支笔,见到有游客上长城,就让他们登记名字和手机号码。长城下山路入口处还有人值守,见到游客会让他们扫码登记。

  在长峪城,长城上被截断的“车道”,后来被修复完成。如今,陈青春每次看到因为下雨、风化、人为等原因造成的险情,就及时通报,修复人员很快就能及时抢救。

  修缮“教科书”

  “来过箭扣,其他长城就没什么味儿了。”一位着迷长城20年的长城爱好者说。站在险峻的箭扣长城望向四周,群峰耸栉眼前,长城绵延脚下,无限风光在险峰。

  箭扣是明代万里长城最著名的险段之一。其中,“鹰飞倒仰”到“北京结”的744米,则是箭扣长城最险的一段,最陡处坡度达80度。所谓“鹰飞倒仰”,据《长城史话》记载,是指就连雄鹰飞到这里,也要倒仰向上奋力高飞才能到顶。

  险峻的地势不仅带来秀美的风景,也带来了各类难治的“病害”,以及极高的修缮难度。中国长城学会副会长董耀会曾多次登临箭扣,在他印象中,以前箭扣长城非常残破,很多点段墙体、城砖松动,多处濒临垮塌。

  今年9月19日,在箭扣长城脚下的怀柔区雁栖镇西栅子村,长城保护修复实践基地正式成立。这是我国长城沿线第一个挂牌的修复基地,意在总结提升箭扣长城的保护理念和经验方法,对全国长城保护工作起到示范推动效果。

  全国砖石长城的修缮,都将看向箭扣长城。

  北京市文物局从2016年起持续开展箭扣长城修复,今年秋天,第三期收官,总计修复近3000米。箭扣长城修缮计划持续到2023年,完成箭扣全线修复。

  2019年5月,箭扣长城修复二期俯拍。摄影/新京报记者 浦峰

  历时7年,箭扣修缮看似速度迟缓,其实一线工人一直马不停蹄。长城修缮难度极大,工程器械无能为力,至今仍然依靠骡子、马和人运送城砖和辅料。加之如今长城修复标准提升,工程人员必须一米一米地“抠”,在万里长城上展开“绣花”般的修复。

  在修复后的箭扣,很多地面仍然参差不齐,一些灌木依然生长。仔细看,才能从砖缝中看出雪白的白灰,显示出修复的痕迹。

  “以前是按照工程标准把每一段修好,但现在要想着怎么恢复风貌,得多琢磨琢磨。”64岁的古建修缮兴隆门第16代传人、“最美长城守护人”程永茂师傅说,如今遵循不改变原状、最低程度干预原则,长城上的一棵树要不要保留,都要经过科学论证。

  精修箭扣,寄托着国家层面的期望。

  自始至终,箭扣段修缮工程都受国家文物局指导,是国家文物局指导、推介的示范点。国家文物局副局长宋新潮多次登临箭扣,他认为,包括修缮技术、材料、方法,以及发挥修复人员的主动性、创造性等方面,箭扣将会积累很多经验。

  去年发布的《长城保护总体规划》,要求“真实、完整地保存长城承载的各类历史信息和沧桑古朴的历史风貌”。宋新潮解释,各时代损坏和保护的痕迹应该保留,维持沧桑的面貌,不是都要修成八达岭长城的样子。

  “长城经过长期的自然、人为作用,已经呈现出以遗址为主的面貌,绝大多数点段应按考古遗址进行现状保护。”宋新潮指出。

  程永茂率领团队在长期的修缮中,探索出了一大批“修旧如旧”的方法。例如,“随层、随坡、随弯、随旧、随残”的“五随”做法,残砖只要还残留三分之二以上,就继续保留使用,并且安放在原地。

  在延庆区的八达岭古长城,来自河北的靳海龙也在修着脚下的长城。两块各30斤的城砖,叠放在钢管焊接的简易铁框里,他背在身后,一步步爬上敌楼。

  古长城有些台阶十分窄,仅有一拳宽,他只能侧身,紧盯脚下,沿着“之”字形路线攀爬。

  2020年9月,延庆古长城修缮现场。摄影/新京报记者 王远征

  此前,69号敌台下的墙体路面塌陷,长满灌木。雨水渗入树根撑开的缝隙,冬天形成冻胀。水患和植物根系的破坏,是长城险情最重要的原因,其中水患最严重。

  整个修缮过程中,包括原材料、施工工艺等信息都全程记录。延庆区已经收集了很多长城、古建筑、遗址的保护记录,未来将形成本区长城保护修缮的方法。

  延庆长城总长度约180公里,在北京有长城的六区里长度最长。

  延庆区文物管理所副所长于海宽说,180公里中砖石长城约26.6公里,不到六分之一。其余六分之五是土长城和石长城,由于建筑工艺原始、保存难度较大,目前绝大多数已经垮塌。

  为濒临垮塌的长城抢险,不能再等。延庆计划到2022年重点长城点段紧急抢险率将达到100%。

  “也就是说,要把险情全部解决掉,不能再出现坍塌现象。”于海宽说,截至目前抢险率已经达到95%,仅剩为数不多的几处。26.6公里砖石长城,将近20公里完成整体保护修缮。

  2019年起,北京市文物局在全市分批分期实施长城抢险加固项目,计划到2022年,完成不少于需抢险总量10%的抢险工程。

  目前,箭扣三期工程、昌平区流村段长城1-9号敌楼抢险修缮工程正在有序推进。今年8月,2021年长城抢险工作提前启动,工作重心已经由长城一般性抢险加固,向研究性修缮转变。

  未来的长城“新玩法”

  “野长城”禁游,又不愿去景区“数人头”,对于长城爱好者们的苦恼,官方并非没有考虑。

  去年,国家层面发布《长城、大运河、长征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方案》,计划2023年底基本完成建设任务。其中,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包括战国、秦、汉长城,北魏、北齐、隋、唐、五代、宋、西夏、辽具备长城特征的防御体系,金界壕,明长城,涉及北京、天津、河北、山西等15个省区市。

  长城国家文化公园不仅将挖掘长城文物和文化精神内涵,还将提供更多游长城的方式。

  北京市文物局局长陈名杰向新京报记者介绍,北京市文物局已经完成《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北京段)建设保护规划》大纲。4月,根据文旅部初审意见,研究确定了规划大纲内容以及重点项目,明确长城管控保护区范围及面积,以及5个主题展示区、20片文旅融合区、90处传统利用区。

  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北京段)将明确“一线、五区、多点”的空间布局,重点区域包括马兰路(平谷区)、古北口路(密云区)、黄花路(怀柔区-延庆区)、居庸路(昌平区-延庆区)、沿河城(门头沟区),涉及长城墙体长度约占北京长城总长度10%。

  具体建设中,北京市从“址、馆、园(区)、遗、道、品、神、家”八个方面提出长城国家文化公园(北京段)重点建设任务。

  比如“址”,指的是箭扣长城保护传承工程,总结形成可推广的经验。“馆”指的是今年5月启动的中国长城博物馆改造提升工程。中国长城博物馆是长城沿线唯一具有“中国”冠名的长城博物馆,提升工程包括建筑形象与展示陈列手段和内容。另外,还要对京张高铁八达岭站前区、停车场、关城入口服务区的建筑与环境进行整治,引入数字化等方法重新布置陈列内容,让游客看到更多长城文化的展示。

  未来到长城,不仅能爬长城,还会有更多新的“玩法”。

  一些长城经过修缮后会以新形象面向游客。比如经过近3年的文物抢修、基础设施提升,9月份,延庆区完成九眼楼生态长城基础设施及环境整治提升。

  “水关长城-青龙桥-八达岭关城-古长城”将打通一条旅游步道,提升“关沟72景”相关景点,形成长城开放示范段。结合短途徒步体验、远途自行车等方式,将形成长城抗战文化探访路线,讲好长城抗战及敌后斗争故事。

  长城国家文化公园里还将举办一系列品牌活动,比如长城骑行、徒步,长城设计周,支持国际长城马拉松等户外活动,举办国际长城徒步大赛等。

  新京报记者 倪伟

  编辑 张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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