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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参加了上甘岭地区反击作战,左背部第七肋骨被打断,弹片至今留在肺内

我参加了上甘岭地区反击作战,左背部第七肋骨被打断,弹片至今留在肺内
2020年10月26日 14:16 解放日报

  原标题:我参加了上甘岭地区反击作战,左背部第七肋骨被打断,弹片至今留在肺内

  【人物小传】

  颜怀俭,男,1933年1月出生,1948年11月参军任警卫战士,1949年1月调至华中印钞厂随军接管伪中央印钞厂任印钞工,1951年1月踊跃报名第二次入伍,任志愿军T-34型坦克驾驶员,并赴朝参战。1993年5月在上海印钞厂纪委书记岗位上离休。

  今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在党的领导下,英雄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高度发扬了爱国主义、国际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以炒面加步枪的劣势装备打败了以美国为首的16个国家组成的海陆空绝对优势“联合国军”,打出了军威、国威,振奋了民族精神。我参加过1953年6月朝鲜中线五圣山上甘岭地区反击作战,身负重伤,左背部第七肋骨被打断,弹片至今留在肺内,是二等甲级伤残军人。

  报名参加抗美援朝

  在美军攻占平壤的同一天——1950年10月19日傍晚,中国人民志愿军根据毛主席命令,兵分三路开赴朝鲜前线。

  党中央、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全国城乡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抓紧生产、支援前线,捐献飞机大炮、武器弹药,支持志愿军赴朝参战的热潮,到处可以听到《我们工人有力量》《歌唱祖国》和《志愿军战歌》的歌声。

  上海也和全国一样,处在抗美援朝的热潮之中。上海市总工会、团市委积极动员全市青年团员工人响应号召,参加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运动。我所在的上钞厂成立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委员会”,组织大家报名参军,开展劳动竞赛和捐款活动。全厂共捐款160122543元(旧币),我捐了半个月工资。

  面对美帝国主义侵略,要不要报名抗美援朝,我是经过激烈思想斗争的。我是在淮海战役初期与我堂哥颜怀堂一起参加解放军的,那年我15岁。后来,我调到华中印钞厂做了一名印钞工人。上海解放后,我随厂南下到上海接管伪中央印钞厂。在这里,每个月有工资拿,学习条件也好,而参加抗美援朝就要远离家乡,就要和强大的敌人作战,战争就意味着牺牲。但另一方面我又想,我过过屈辱的亡国奴生活,没有国就没有家,当祖国需要的时候,应当响应相国的号召,不能畏缩,也不应该畏缩。

  我与堂哥颜怀堂背着家里报名参加了抗美援朝。我们厂共有64位同志被批准,在全市欢送那天,厂里专门为我们开了欢送大会,厂长杨乘超代表厂里送给我们一面“朱德战斗队”锦旗,希望我们高举朱德战斗队旗帜杀敌立功,报效祖国。全厂职工和全市人民给我们披红带花,当车子走上南京路上时,人山人海,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彩纸雨一样散落全身。我身感无限光荣,决心打败侵略者报效祖国人民。

  参军之后,我们被分在坦克部队学习驾驶。首先进行三个月军政训练,学习“军史”“内务条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坦克训练基地在徐州东兵营房,我们先学开汽车,再学开解放战争中缴获的美国援助蒋介石的M3A3, M4A2、M5A等坦克,毕业之后正式开上了苏联援助的T-34型坦克,1952年下半年赴朝鲜参战。

  跨过鸭绿江

  丹东市(原名安东市)是我国距朝鲜最近的城市,隔江相望的新义州市约有30万人口,是一个比较繁华的城市。在丹东,我们住在毛泽东路靠近鸭绿江大桥地方,整个城市处于紧张的气氛之中。“呜——”警报不断,几十架敌机前来轰炸鸭绿江大桥。敌机一来,我们飞机就起飞迎战(当时我们飞机很少,主要是苏联飞机帮助守大桥,但他们不过江),加上密密麻麻的高射炮弹射击,敌机不敢低飞,丢下炸弹就回去交差了。

  太阳西下,五点钟我们乘汽车踏上了抗美援朝前线,我们都情不自禁唱起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雄起起,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当汽车驰上大桥的时候,我们大家不约而同地面向祖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这一去不知能否回来?再见吧,亲爱的祖国!再见吧,亲爱的妈妈!

  一进新义州,战争留下的惨状目不忍睹,民居、工厂、学校、医院、托儿所、车站、码头,整个城市一片焦土,老百姓都躲到深山里去了。路过新义州市不久就进入山区,山坡上到处都是打坏的坦克、汽车和大炮。天渐渐黑了,前方不时传来隆隆炮声,突然从山上传来两声枪声,大家都为之惊愕,只见汽车驾驶员不慌不忙把车停稳,关上发动机对我们讲:“你们不要怕,这是防空哨兵给我们报信,告诉我们敌人夜航机来侦察,敌机过去了,我们再开。”他还风趣地说:“敌人怕我们太累了,让我们休息休息再走。”

  驾驶员话音还没落,就听见远处传来飞机马达声,果然来了,敌机没见动静就向远方飞去。敌机远去,我们继续往前开、整个晚上我们就是这样停停开开,开开停停。

  坦克开往上甘岭

  

  我所在的部队入朝后配合兄弟部队打了许多次仗,我参加了1953年由24军军长皮定均指挥的上甘岭地区对美军的反击作战。这是志愿军打败敌人秋季攻势的一次战役,历时40多天。敌人在3.7平方公里的这块土地上倾泻了炸弹190万枚,重磅炸弹、凝固汽油弹5000余枚,战斗异常激烈残酷,我英勇的志愿军战士经过反复争夺,借坑道守住了阵地。

  上甘岭位于朝鲜中部,是战略要地,在五圣山上,居高临下,通过炮兵观察镜,指挥炮兵可以控制敌人几十里纵深阵地,反之敌人也会控制我方几十里纵深阵地。

  此次反击作战任务是用85毫米口径坦克炮,摧毁敌人明碉暗堡和铁丝网,为步兵冲锋扫清障碍。上级要求我们:“为了给朝鲜停战谈判创造有利条件,一定要打好这次反击战。”根据上级要求,我们事先进行了周密的侦察和计划,选好了预备阵地、待击阵地、射击阵地和行军路线。

  24军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野战军“王牌军”,作战对象是美军中的“王牌师”,所以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战斗。敌我双方都配备了最现代化武器,我们有著名的“卡秋莎”火箭炮, 105榴弹炮, T-34坦克,斯大林2号重型坦克等,美方配有F-86、F-80、B-25和B-29飞机,新式坦克,24管火箭炮,凝固汽油弹。

  1953年6月9日,天下着毛毛细雨,敌机不能出动。天蒙蒙亮,我们就作出发准备工作,装好炮弹,加好油水,砍来树枝做好伪装,心情既激动又紧张。我作了最坏的打算,把家里寄来的衬衣、内衣、袜子都穿上了,一来穿得舒服一些,开起坦克得心应手,二是如果牺牲了,就作为随葬品。

  5点多钟出发,坦克的轰鸣声在山谷里回响,到中午天转晴, 6架F-80战斗机在我们上空盘旋侦察,尽管我们坦克上有树枝伪装,但为了保险,根据上级命令,我们就在树林里隐蔽起来,等到天黑再走。

  就在我们隐蔽的时候,离我们不远的一个山头上,高炮阵地被敌机发现, 16架F-86战斗机轮番扫射轰炸,高炮部队集中85、37高炮和高射机枪,在敌机俯冲的时候进行猛烈射击,曳光弹像火龙一样在敌机上下左右直窜、敌机不敢低飞,丢掉炸弹就跑。约半小时战斗,敌机没有占到便宜,一架敌机被打中起火,驾驶员跳伞被俘。

  我们在树林里等到太阳下山,天暗下来我们继续往前线进发,晚上8点多钟到达预备阵地。这是一个小山岭,山上长满一人多高的马尾松,我们坦克就掩蔽在里面。

  10日天气很好,因为接近前沿,所以天一亮,敌人的炮兵侦察机像上班一样准时就飞到我们上空进行轮番侦察,发现目标就指挥炮兵炮击。我们不轻举妄动,不敢有炊烟,等到天黑我们才向待击阵地进发。路上,敌人的冷枪经常盲目向我们射击,冷炮不时地在我们附近爆炸。运送弹药给养的汽车穿梭般来往,步兵同志一身轻装西行,纵队沿着路两旁跑步前进。

  绕过月峰山就到了上甘岭右侧山洼里,这里离敌人阵地1000多米,山路崎岖,天黑难走,离敌人阵地近了,灯不敢开,油门不敢加大,怕暴露目标。车子开得太慢,我急得满头大汗,车长急中生智,跳下车子,背上披一块白毛巾大声对我讲:“小颜,我在前面带路,跟我往前开。”车长冒着敌人冷枪和冷炮,在敌人晃动的探照灯柱下引导车子前进, 9点多钟到达待击阵地,待机阵地的坦克掩体像个窑洞,事先工兵挖好,坦克开进后再砍上些树枝进行伪装。我们在待击阵地,艰难地熬过一天,坦克里温度40-50摄氏度,5个乘员挤在一起又闷又热,饿了吃压缩饼干,渴了只好喝坦克冷却水(带的水喝光了),敌机一批批低空盘旋侦察都没有发现我们。

  激战上甘岭

  6月11日晚上10点整,我的耳机里传来了指挥部出击的命令,我立即发动车子倒出掩体直向射击阵地开去。这时我们的各种炮火暴风雨般打在敌人阵地上,大约10分钟光景,敌人飞机来了,投下的几十颗照明弹用降落伞挂在空中(一个降落伞比一个蚊帐还要大),照得山谷通明。此时敌人反击的炮弹也倾盆大雨般打到我们阵地上,简直是地动山摇,分不清是大炮声、机枪声还是飞机声。

  在炮击中,我们坦克车上无线电天线被打断,失去联系,车长命令我装上预备天线,我钻出驾驶室,只听得车身被炸飞的石头弹片打得噼哩啪啦响,我向远处一看,山谷里到处都是炮弹爆炸的火光。

  我迅速装好天线,车子继续往阵地开,在离射击阵地四五米地方,突然几发炮弹在我车子左边猛烈爆炸,坦克跳起来,我一拉操纵杆,不好!左边转向离合器失灵,车子老向左转弯,但主离合器、右离合器是好的,在这紧急当口,我就用前进和倒退办法校正方向,开进射击阵地,同兄弟坦克一起对敌人阵地进行了猛烈地炮击,摧毁了敌人5个碉堡、滚筒式铁丝网和战壕。炮火延深后,潜伏在敌人阵地前的步兵同志勇猛地冲向敌人山头阵地,敌人进行了顽抗,机枪冲锋枪像火龙一样封锁要道。

  步兵同志冒着枪林弹雨,前面同志倒下去了,后面同志继续往前冲。敌我双方进行了激烈的反复争夺,经过通宵战斗,步兵同志在炮火支援下拿下了敌人阵地,消灭了上百个敌人,我们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牺牲了很多战友,胜利真不易啊!

  敌人吃亏了,第二天进行了疯狂的报复,飞机大炮沿着我们的出击路线进行地毯式轰炸,树根都翻了上来,真是削地三尺。我正在修理坦克的时候,突然一阵排炮打来,弹片打中我的左背部,第七根肋骨被打断,弹片嵌到左肺内,打了强心针,我才醒过来。卫生员剪开我上身衣服,只见伤口往外冒血泡,血流不出来,我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困难,像要断气一样。经卫生员简单包扎后再由工兵把我送到前沿包扎所,路上8架F-80敌机盘旋侦察,为了躲避敌机,走走停停,交通沟里积水很深,工兵同志深一脚,浅一脚,他们抬得吃力,我痛得要命,但总算没有被敌机发现。

  坐上回国的救护列车

  在前沿包扎所里,军医为我检查了伤口,换了药,又打了一针强心针,吃了点水果片,就被两个阿爸吉(朝鲜老大爷)抬着,由一个阿子妈妮(大嫂子)和一个女学生陪伴照顾,穿山路把我送到军部医院。医生给我全身麻醉进行弹道消毒。

  当我醒来时,已是凌晨3点钟了,原来的伤口又加上消毒的创伤,疼痛难忍,只好侧躺着,不敢动弹,连大小便都由护士帮助。第二天一早趁敌机还未出动,医生又给我打了强心针,就和其他重伤员一起被送往志愿军总部阳德。路上近两天,由于天气热,出汗多,伤口感染了,缝合的线已烂断,腐烂的臭味我自己也闻得到。

  为了救活更多重伤员,祖国专门派卫生列车来接我们回国治疗。第二天晚上,伤员正准备上列车,被美军B-29夜航机发现了,投下8枚炸弹,有一颗在30米左右的地方爆炸,石头、烂泥砸了我一身,两位抬担架的同志跑过来见我还活着都说:“命大,命大,还活着。”他们弄掉我身上的泥土迅速把我抬上列车。

  卫生列车大约8节车厢,怕飞机轰炸,白天不敢开,晚上火车上电灯不敢开,两头挂着马灯,开起来摇摇晃晃。车厢躺满了重伤员,有腿被打断的、眼被打瞎的、头被打伤的,也有被燃烧弹烧伤的。一位同志全身烧伤衣服都不能穿,人烧得缩小了,两只手伸不直,弯曲着腰倚在车厢上,天热汗出不来,疼得直哭。护士耐心地给他擦身、换药、打针,为了分散伤员对疼痛的注意力,护士轻声地哼起大家喜欢的《青年团之歌》: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这个场面我至今也难忘。

  第三天,我们回到祖国,在五龙背陆军医院进行全面消毒,后被送到吉林省敦化县第21陆军医院进行治疗。因刚解放,医疗条件差,弹片没有取出来,但健康恢复得比较好。当时朝鲜已停战,为防止美帝国主义撕毁停战协定,志愿军仍积极备战,我又于1953年11月重返朝鲜,担任技术员积极组织军事训练和军事演习。

  1954年5月,我老伤复发,部队领导决定叫我回国继续治疗休养,这次是在第十四陆军医院治疗,限于医疗条件,体内弹片仍未取出。院长对我讲,只能这样了,你是否愿意到荣军学校学习,可以一面继续疗养,一面学习文化。我表示还是想回厂里去。就这样,我于1954年底复员回到厂里。

  在部队近4年,在组织帮助教育下,我先后荣立二等功1次,三等功2次,通报嘉奖多次。

  栏目主编:张骏

  文字编辑:张骏

抗美援朝上甘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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