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后，一场洪灾再次侵袭重庆万州。河道旁的房屋被洪水瞬间削去一半、内涝带来的泥浆灌满整个房间，对于眼前的情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既痛心又熟悉。
多位受访者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万州山区众多，本就是地质灾害高风险地区，当地的排水系统也存在不足。万州上一次遭遇严重内涝，就发生在2020年。
截至7月7日早晨，此次万州洪涝地质灾害已造成17人死亡、2人失踪，人员搜救仍是当前的救援重点。救援人员透露，过去几天里，他们救出了十多名被困者，多数是困在一楼的留守老人，“洪水来了他们最容易跑不脱，尤其是农村的老人。”
万州五桥老街被淹被困的独居老人
7月4日早晨，万州五桥街道，蓝天救援队队长骆明文发现，一位60多岁的老人躲在窗台上的防盗网里，拼命地向外伸着手。
水已经没过了救援队员的胸口，老人房门也已被水抵住，从里面和外面都没法打开。因为是在转移群众，救援队员手头只有冲锋舟和绳索。他们爬上二楼找了一把锤子，将防盗网敲破、扳开，才把老人救了出来，“老人出来时候，整个身体都在发抖。”骆明文说。
一位获救的被困老人万州蓝天救援队在当天早晨6点就接到任务，他们安排了20名救援人员携带雷达生命探测仪、无人机、液压破拆系统，赶赴万州区五桥街道和长岭镇开展受灾民众安全转移和搜救工作。
骆明文说，那天上午他们的工作是救助群众，下午就开始清淤、搜救失联人员，救助了十来名被困的群众。“多数是困在一楼的留守老人，洪水来了他们最容易跑不脱，尤其是农村的老人。”一名救援人员透露，当天他们在万州下面的村子里，就发现了两具农村老人的遗体。
长滩镇沙滩村的45岁村民王贵芝说，这是自己这些年来遇到过最大的洪水，夜里三点多，她就听着窗外的雨声大得怕人，“像是要把房子给冲垮了。”当天晚上停水停电后，她躲去了地势更高的邻居家。
早晨6点天刚亮时，雨下得小些了，她走出去查看情况，路边的玉米苗泡在浑黄的雨水里，桥上也有很多淤泥，“夜里的水位一定漫过了桥。”
因为沙滩村紧邻磨刀溪，村里有不少人选择将房子建在离河道不远的地方，“因为下地方便。”她一边走一边向路边喊着，“在屋头不，有人没有”，她看到有两家的厨房被冲走了，“房子没了半面”。
王贵芝自家也进水一米多深，一楼所有家具都泡坏了。她听说，同村有个76岁的独居老人失联了，救援人员搜寻，“房子已经塌了，可能人也在里面。”老人的儿女都在外打工，平时只有过年才能团聚，老人的身体也还算健康，经常下地干活。
距离沙滩村20公里外的白羊镇大石村，有村民告诉记者，平时负责消防的一名干部，在参与抢险时遇难了。这名干部50多岁，在村子里很有威望。当时雨势很大，村中的排水沟堵塞了，他尝试下去疏通，“结果上面的水道塌了，他被冲进了水里。”
救援人员赶到事发水库时，搜救难度很大，“水库都起了旋涡，路面积水严重。”后来，他们在水库下方竹林的水沟里，找到了这名干部的遗体。
据央视新闻消息，2023年7月3日至4日，万州区遭受暴雨袭击，截至4日9时，24个镇乡街道达到暴雨，16个镇乡街道大暴雨，长滩镇特大暴雨，最大雨量（长滩站）261.2毫米。截至7月5日10时，降雨导致万州区五桥、长岭、白羊等36个镇乡街道受灾，受灾人口37226人。
据重庆市万州区应急管理局消息，截至7月7日早上，万州洪涝地质灾害已造成17人死亡、2人失踪，人员搜救仍是当前的救援重点。
“又来一次”的无力
“都说洪水百年一遇，但是我刚搬来这个地方三年，就遇到了两次。”48岁的李德银说起这些很无奈。
暴雨在7月3日就下起来了，雨声敲击卷帘门的声音，像是密集的拳头打过来。李德银开了一家按摩店，住在万州五桥街道一幢商住一体的三层小楼里。暴雨来临那一刻，他就知道，这多半又是个“不眠夜”。
他的第一感受不是害怕，而是“又要来一次”的无力。4日凌晨3点后，水一点点灌进来，淹到桌腿，再一点点爬到桌面，店里的酒坛子已经被卷进来的石头砸破。他背着一些值钱的电器爬到三楼，患有尿毒症的妻子喊着“腿肿了、好疼”，但也一遍遍爬上爬下，把那些容易被冲走的细软背到楼上。
李德银家过水后一片狼藉三年前，李德银的妻子患上尿毒症，他从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广东东莞搬回家乡万州，和妻子开了一家制衣店。刚开没三个月就遇上了洪水，店里的衣服全部都被冲走，找到时，衣服像出土文物一样被埋在淤泥里，损失了五六万元。
李德银说，“不能再开制衣店了，怕洪水把衣服又都卷跑了。”他购置了理疗床这种“肯定不会被洪水冲跑”的东西，开始经营按摩店，还在店内卖一些自家酿的高粱酒。
到了7月4日凌晨5点，一楼已经全部被雨水和泥浆灌满，水快淹到二楼了。他和妻子一直在叹气，心疼着冰箱里的肉、坛子里的酒。4日下午，水退了，他清点损失，这次又损失了两三万元。
万州区长滩镇一家便利店的店主告诉记者，他的店2009年开业，第二年就遇到洪灾，损失了大约七千元，今年又损失了约三四千元，“这次店里水深大约一米，很多货物都受损了，尤其是鞭炮。”
他还透露，当地一些家具店遭受了巨大损失，“有的损失高达几百万元。”洪水发生前，政府部门进行了气象预警，但对商户来说，想及时转移财产货物并不容易，洪水的严重性也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万州境内山区众多，本就是地质灾害高风险地区。据此前媒体报道，2020年7月15日至16日，万州区出现全区性的降水天气。受强降雨影响，万州区多处出现房屋内涝，有群众被困。
这名店主还提到了当地排水设施不足，一些排水沟尺寸不大，但很多房子都盖在沟边，排水沟难以扩建，“如果不改善这个问题，未来可能会有更严重的灾难发生。”
降雨天气还在持续
过去几天里，万州地区不只承受了洪涝灾害的冲击，交通路网也受到很大影响。在洪水的冲击下，万凉铁路驷步河铁路桥部分桥墩受损，桥梁部分垮塌，这也中断了宜万铁路的正常运营，影响到重庆、四川与华中、华南广大区域。
恩广高速四川达万段桥梁垮塌7月3日傍晚，徐明从重庆北站坐上K1270次列车，准备前往武汉。临睡前，他看了眼定位，列车已经进入万州地界。次日凌晨4点，徐明醒来发现车停了，看定位还是在万州。天亮后，列车依然没有开动的迹象，他询问乘务员才得知，因为天气原因道路管控了。
7月4日上午，列车以“比公交车还慢”的速度驶入万州站，便再没了前进的消息。和许多乘客一样，徐明选择下车改签了高铁票。
7月6日凌晨，因为山体岩石崩塌，冲毁了桥梁墩柱，四川恩广高速达万段（万州至达州方向）230公里加700米处，也发生了桥梁坍塌。事发时，一辆轿车和一辆面包车先后跌入约3米宽的缝隙中，造成三人受伤。
来自西南大学地理科学学院的科普博主易靖坤告诉记者，因为本次发生强降水的川东地形特殊，在川东平行岭谷和和巫山山区，山谷和槽谷之间，很容易出现山洪滑坡等地质灾害。
让他担心的是，7月6日到8日，重庆地区还会有降水过程，“虽然整体降水强度比不上1到4日，但是对受灾地区无异于雪上加霜。”（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王贵芝、徐明为化名）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李晶晶 实习记者 张爔文 周煜博 杨欣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