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榆林学生奶“中毒”事件后，喝剩的蒙牛牛奶盒被丢弃在垃圾堆。（南方周末记者 吕宗恕/图）

榆林学生奶“中毒”漩涡地——榆阳区鱼河镇中心小学。（南方周末记者 吕宗恕/图）

　　蒙牛又涉“毒”，谁是制造者

　　陕西榆林学生奶“中毒”事件调查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吕宗恕 实习生 袁端端 祝杨

　　陕西推行学生蛋奶工程两年以来，先后发生的七起“中毒”事件中，蒙牛一家就涉嫌五起。而最近的陕西榆林学生奶“中毒”事件则是三聚氰胺风波之后，国内乳业最大一起群体性“中毒”事件。虽官方结论认为与蒙牛牛奶质量无关，但依然无法消除公众的疑惑。

　　突陷“中毒门”

　　在高调宣称“未来五年进入世界乳业十强”后的第七天，蒙牛乳业(下称蒙牛)突陷“中毒”事件——2011年4月22日，277名学生因饮用蒙牛纯牛奶(学生奶)出现恶心、腹痛、呕吐等症状，严重者还接受了洗胃、吸氧等救治措施。事发地在陕西省榆林市榆阳区鱼河镇中心小学。

　　这是三聚氰胺风波之后，国内乳业最大一起群体性“中毒”事件，也是蒙牛所遭受的最新一起信任危机事件。

　　此次“中毒”事件发生地鱼河镇中心小学生源多来自附近农村的寄宿生和贫困生，该校大多数学生自2009年底开始喝奶。经学校申报获批，蛋奶从本学期开始普惠所有学生。

　　作为榆阳区政府规定的学生奶第一责任人，该校校长庞国怀在事发后拒绝接受采访。4月25日中午，几经考虑后他向南方周末记者讲述了三天前发生的那一幕。“当天早上8点22分左右，副校长突然报告说四(1)班有16名学生出现腹痛、恶心，部分学生还呕吐。我们赶紧把这些学生送到了镇中心医院。”庞国怀回忆说，哪知出现不适反应的学生越来越多，他立即向镇政府及教育办上报并求助，不适学生陆续被送至榆林市第一医院、第二医院及星元医院(儿童医院)接受救治。

　　当天鱼河镇中心小学全校966名学生喝了奶，其中669人喝的是纯牛奶。事后官方调查证实，有“中毒”症状的学生都喝了蒙牛纯牛奶，该批乳制品产地是宝鸡。

　　南方周末记者从榆阳区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了解到，截至事发当天中午，产自宝鸡的两个批次学生奶只剩下227件(每件24盒)，而两个批次总进货量是6634件。超过十五万盒的可疑牛奶到底配送到了哪些学校？榆阳区工商局和蒙牛均语焉不详。

　　最早赶到榆林市第一医院的华商网记者看到，“到处都是被救治的学生，医护人员对重症学生进行洗胃、吸氧等抢救措施，有的学生还呕吐不止，喊着肚子痛。”

　　当时接诊的星元医院杜大夫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学生被送来时上吐下泻”，该医院副院长郭小明也曾公开称，“初步诊断为细菌性食物中毒。”不过，榆林市相关部门在简报中均以“身体不适”概括症状。

　　事发后，榆阳区教育局第一时间通知全区各学校立即停用蒙牛同批次的学生早餐奶，卫生、食品药监等部门现场取样调查，公安、工商部门随即介入。

　　七起“中毒”，涉嫌五起

　　这是蒙牛自推广学生奶以来，再次在陕西省出事。

　　在陕西全面推行蛋奶工程之前，2000年8月，由农业部、原国家计委、教育部、财政部、卫生部、国家质检总局和原国家轻工业局等7部门联合启动了学生饮用奶计划，向在校中小学生提供一份优质牛奶。

　　2009年8月27日，陕西省政府办公厅下发通知，决定从同年秋季开始，在全省义务教育阶段中小学生中倡导逐步实施蛋奶工程。此举是为“让三秦儿女更强壮”。

　　与国家学生奶计划有所不同的是，陕西省要求每个学生每天2元的标准，保证在校期间每天能吃上一个鸡蛋、喝上一杯牛奶(或羊奶、豆奶)，简称“蛋奶工程”。实施省市县(区)三级财政补贴，专款专户管理。

　　南方周末记者查询的相关资料显示，这样一项被寄予厚望的惠民工程却屡陷“中毒”事件。加上此次榆林“中毒”事件，有据可查的七起“中毒”事件中，蒙牛涉嫌五起：

　　2010年4月19日，汉中市勉县、安康市旬阳县，约两百名学生饮用学校集中配发的牛奶后，出现食物中毒症状。出事奶业品牌是陕西本土的人人高乳业。

　　两天后，蓝田县前卫镇安岱小学九名学生食用鸡蛋、牛奶后，出现腹痛症状。

　　2010年4月22日上午，周至县马召镇知行小学十八名学生食用蛋奶后，出现身体不适集体入院。当时学生饮用了蒙牛牌核桃奶。

　　紧接着，4月23日上午和24日上午，西安市周至县和汉中市洋县八十余名小学生食用蛋奶后出现腹痛、呕吐等不良反应，部分学生入院治疗后康复出院。据了解，这两起事件中，学生饮用的都是蒙牛牛奶。

　　一个月后，5月21日，西安市长安区子午镇子午小学八十余名学生在饮用了统一配发的牛奶后出现呕吐、肚子疼等症状。出事的奶品是蒙牛盒装学生奶。

　　南方周末记者联系上述事发地的相关部门后证实，出事奶品均源于陕西省统一推行的“蛋奶工程”。

　　值得注意的是，除第一起人人高乳业事故“属灌装机调节阀杆腐蚀致使密封不严，导致在灌装牛奶的过程中使空气进入，从而导致牛奶发生变质”外，其他几起涉及蒙牛的事件原因结果均被低调处理。

　　由谁制造？

　　此次“中毒”事件之前，鱼河镇中心小学学生一直饮用产地在呼和浩特的学生奶，让蒙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换成宝鸡生产的奶第一次投放就出了事。

　　据了解，蒙牛提供给陕西学生选择的乳品有核桃味、麦香味、草莓味等七八种口味。南方周末记者在事发地找到的学生奶包装盒子上有一行醒目字样——“不添加防腐剂”。

　　事发后，面对外界关于蒙牛包装及牛奶“添加剂”所致中毒的质疑，蒙牛坚称其学生奶不含防腐剂，其包装生产线技术成熟，产品肯定没有问题。

　　本周二(4月26日)，榆林市食品安全委员会通过组织专家检测后，对外公布蒙牛学生奶“未检出致病病菌”，“抽检牛奶各项指标不超标，奶制品符合国家饮用奶标准”。

　　这与一天前蒙牛方面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的观点一致。“对于这起事件原因，我们是有把握的，我们的产品质量应该没有问题，自己有检测，还有第三方检测都是过关的。”

　　榆阳区教育局副局长尹增岗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蛋奶专人管理、专柜储存，正常通风，离地、离墙距离十厘米，所有工作照章执行。事发前一周，该局还就“蛋奶工程”做过专项检查。不过，南方周末记者在中心小学一墙之隔的鱼河镇初级中学蛋奶储藏室外看到，存有鸡蛋、学生奶的房间里，还有摩托车、童车及电脑包装盒等杂物。

　　按照官方结论，厂方无产品质量问题，校方无管理过错，那么究竟是谁造就了该起“中毒”事件？

　　蒙牛相关负责人给出了八大原因——

　　事发学生多是农村孩子，家境不好，空腹多，很多人空腹喝奶也有呕吐现象；鸡蛋与牛奶一起饮用，容易出现身体不适；事发当天很冷，气温只有3℃，低温下纯牛奶口感不如热的好；不排除有学生前晚吃坏了食物；感冒或身体本身不舒服；乳糖不耐症所致(乳糖不耐症是指人体不能分解并代谢乳糖，由于肠道内缺乏所需的乳糖酶，或其活性减弱所致)；校长处事没有经验，一看到学生有不适情况，就赶紧去问其他学生有没有不舒服，“如此宣传、诱导，那动静就大了”。

　　上述蒙牛相关负责人还特别指出最后一个原因，有的孩子送往医院接受检查时并不配合，一问他并没有喝牛奶，为什么在学校也称身体不舒服，“这就是后来专家告诉我们的心因性反应(亦称癔症)”。

　　此前蒙牛在陕西的两起学生奶“中毒”事件中教育部门给南方周末记者的答复同样是空腹、癔症。

　　“如果明明知道鸡蛋和牛奶一起吃容易出现身体不适，为什么政府偏偏要这样伤害孩子呢？”有家长对此十分不解。

　　一位其他奶企的榆林经销商说，空腹喝奶在当地由来已久，喝学生奶也并非第一次，当天也不是最冷，为什么喝其他品牌的奶就极少出问题。“说是因为吃坏了食物或感冒，就更奇怪了，难道一个学校有那么多学生会同时在前一个晚上吃坏了肚子，或同时伤风感冒了？”

　　中国食品科学技术学会常务理事曾庆孝也持同样观点，“一般空腹或肠道不适导致的腹泻不会发生大规模群体性的反应。这么多学生集体出现症状，应该是食物中毒。”从学生不适症状看，华南理工大学轻工与食品学院陈中教授认为可能与产品质量有关。

　　广东省武警总医院心理科主任何日辉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医学上，判断一个人是否得了癔症，不能从简单的行为判断，一般需要有精神科和心理科背景知识的医生来诊断，需要做精神检查、心理评估以及性格测试。“虽然心因性反应在理论上是有可能的，但大规模群发还是比较少见，可以说是微乎极微。从本次蒙牛中毒来看，并非如此。”何日辉说。

　　而乳糖不耐症也不太可能大规模同时发生，通常只是少数。“如果这么多人一起出现乳糖不耐，那么应该考虑是否乳糖(一种糖类，常见于牛奶及其他奶制品中)有问题。”

　　火山口上的蒙牛

　　榆林学生奶“中毒门”后，蒙牛再次被推至风口浪尖。

　　事实上，这次风波距上一次也不过两年多时间。2008年9月11日央视首次曝光三鹿三聚氰胺黑幕，蒙牛、伊利、光明等品牌悉数被卷入。除个别品牌外，绝大多数液态乳制品被下架，销量一落千丈。牛根生彼时将此事“对蒙牛的伤害”提升至“生死”高度。受此影响，蒙牛乳业的股票在港交所复牌一举创下当天港股最大成交额、最大跌幅、最大百分比跌幅三项纪录。

　　三聚氰胺事件后，蒙牛要求所有原奶在送往加工厂途中，每个罐口罐盖都需加铅封，对罐装车实施行程时间控制。“若时间超出原定计划，都要追究。”给蒙牛提供原奶的北京奶商薛长山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历经两年休整，蒙牛终于走出阴霾。

　　与以往不同，重生后的蒙牛非常看重学生奶市场，尤其一些新开发的农村市场。目前，蒙牛每天向全国配送的学生奶超过245万份。就榆林而言，蒙牛占据主导地位。

　　榆林行政区内符合蛋奶工程享受对象的学生超过十七万人，按照每人每天2元，一学年250天来计算，一年有近亿元的市场。面对这块大蛋糕，蒙牛、伊利等八个乳业品牌自然不甘示弱。

　　南方周末记者从榆林市教育局获悉，2009年下半年至2010年底，全市蛋奶工程省市县区三级财政为此补贴款1.25亿元。

　　在众多奶企看来，学生奶是“不赚还亏”，至于奶企为何看重学生奶市场，业内人士表示，一方面，学生奶市场比较稳定，另外如果看到一个地方的学生都喝同一品牌的牛奶，既会显示市场份额，也会引导其他消费者。

　　2009年9月，经榆阳区相关部门组织的招投标程序后，蒙牛被指定负责配送农村，伊利专供城区。一位伊利榆林经销商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全区29000人的份额中，伊利只有4000人的份额，如算上全市，伊利的学生奶市场不到两成。

　　蒙牛与区教育局在供奶合同书签字的代表高有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事发后，仓库中剩下的同批次学生奶已经封存。

　　截至发稿时，所有送医的学生已经出院，学校恢复正常。

　　不过，蒙牛仍显失意。曾被它器重并苦心争夺的农村市场——鱼河镇中心小学的学生奶已被政府转交给了其他奶企。

　　4月25日中午放学，学生们笑呵呵地跑出了校门，有的手上拿着与以前不一样的巧克力味学生饮用奶，准备带回家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