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怀让常香玉简历

　　常香玉，河南巩义人，1923年生，著名豫剧表演艺术家，第一、二、三、五、六、七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常香玉的代表剧目有《拷红》（饰红娘）、《白蛇传》（饰白素贞）、《花木兰》（饰花木兰）、《大祭桩》（饰黄桂英）、《破洪州》（饰穆桂英）、《五世请缨》（饰佘太君）、《朝阳沟》（饰拴保娘）、《人欢马叫》（饰吴大娘）、《李双双》（饰李双双）、《红灯记》（饰李奶奶）、《杜鹃山》（饰柯湘）、《柳河湾》（饰郭大脚）等。二八板：“父老乡亲，我常香玉这厢有礼了！”

　　大年初一那天，我通过电话，向居住在北京寓所里的常香玉拜年。毕竟是80岁的老人了，话语不紧不慢，我们就像在用豫剧唱腔中的二八板通话。她也向我拜年：“你是耍笔杆的，若有机会，我希望能通过你的文章，代我向家乡的父老拜年，你就说，我感谢河南人民对我的教养之恩，我常香玉这厢有礼了。”

　　接着她就开始了属于她的那种带有戏剧性的幽默，她说她在电话里闻到了我正在吃着韭菜馅儿的饺子，家乡味，好浓哟。我从电话里听到她的精神很好，便祝福她。她说前天还不好呢，昨天儿子来了，说要在北京陪她过年，并且买回来一大堆年货，她的精神就像春天的树叶一样，一下子就长出来了。她儿子是陈家康，一个在国内和泰国都有着许多事业的生意人。陈家康是个大忙人，但他又是个大孝子，一得空儿就会回家陪老娘。他说儿子对老人就应该“三陪”：陪吃，陪喝，陪玩儿。我就多次见过他一边陪老娘打着麻将，一边讲着他在国内外亲历的奇闻趣事，逗得老娘不时地笑得前仰后合。我被常香玉电话里的风趣传染着，便给她开了一个忘年的玩笑。我说，能不精神吗，您又有“三陪”了。于是，从电话那端传来好长时间的笑声。

　　她又问我最近在写什么。我告诉她，今年5月是焦裕禄逝世40周年，我受焦裕禄女儿之约，在写一首关于焦裕禄的歌词。她就说，焦裕禄值得写，关于焦裕禄过去有许多戏，遗憾的是没有哪一出戏去认真地磨，磨它十年八年，磨成保留剧目，“可惜啊，我是力不从心了。”接着她的语速便加快了?熏显然是忽发奇想：“你为焦裕禄写一段唱词，找人谱谱曲，叫小五毛唱，也叫我的那个洋外孙女唱，等她回美国了，叫她用豫剧把咱中国的英雄人物唱到地球的那一面。”我对她的事业心和责任感由衷地赞许，不住地点头。

　　关于她的这一段话，我有必要加两个注释。一个是关于小五毛的，一个是关于那个洋外孙女的。小五毛是常香玉最小的女儿，学名常如玉，多年来一直客居海外。去年6月，她被一阵舞台上的“紧急风”召唤，匆匆赶回中国，扑向郑州，参加第九届香玉杯颁奖晚会，并现场清唱了《拷红》中的“在绣楼我尊了小姐言命”一段，不负常派真传，博得一片喝彩。那个洋外孙女，美国籍，本名ＡｎｇｅｌａＢａｉｎｅｒ，中国名常馨，小五毛的女儿，她的父亲是个美籍英国人。随同母亲出席以外祖母的名字命名的颁奖晚会，登台先用流利的汉语自报家门，接着便以一段家喻户晓的“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赚来了比母亲更多的掌声，表现了豫剧不但对于时间、而且对于空间的巨大穿透力量。流水板：“悠悠万事，我就是觉得戏比天大！”

　　常香玉有一句口头禅：“人间悠悠万事，我就是觉得戏比天大！”这个“戏比天大”不但是她的毕生信仰，也是她讲话、讲学或者为人题词的永恒主题。有个语言学家在一次研讨会上，曾建议把“戏比天大”收入再编的《现代汉语成语词典》。

　　常香玉的人生坎坷曲折，但艺术却是行云流水。

　　她原名张馨珊，从小因为唱戏而被逐出家门，并且被张氏除名。即便如此，她也改姓易名终不悔，“为了父老不生气，我愿唱到一百年”。常香玉扳着指头，数说着她演过的戏，我给她当会计，一共是一百几十个剧目。她说：“每一出戏都是磨出来的，有些磨一年两年，有些磨三年五年，有几出戏可以说是磨了一辈子。”她特别说到《花木兰》。那是1950年，她还在西安香玉剧社，当战火开始烧伤鸭绿江的碧波时，她的心也被灼伤了。她和丈夫陈宪章决定把自己的歌声铸成子弹，去参加抗美援朝的战斗。她和陈宪章在西安的大街小巷里转悠，跑遍了所有的书店，最后在一家卖旧书的地摊上，发现了马少波写的一个《花木兰》的小册子。小夫妻如获至宝买回来这本小册子，通宵达旦琢磨着花木兰的故事。他们憧憬着，要把这个爱国主义的故事搬上舞台，把这个故事送到朝鲜前线志愿军的战壕里！很快，陈宪章便与人合作拿出来一个《花木兰》的豫剧本子。陈宪章排戏有个习惯，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抠”，一句唱腔一句唱腔地“挖”，非把常香玉动作中的那个最佳、唱腔中的那个最美“抠”出来“挖”出来不可。开始同观众见面了。开演前，陈宪章总是搬一把椅子、掂一本书坐到正在化装的常香玉身边，不让包括自己子女在内的任何人来干扰常香玉的化装构思；开演了，陈宪章又总是坐到东偏排的一个固定位置上，拿着个笔记本，边看边听边记下舞台上的“花木兰”某某动作过火了，某某眼神不到家，某某念白的某某字送不到最后一排观众的耳朵里，某某唱腔的某某拖腔不到位，等等。杀戏以后回到家里，他们夫妇一定要把这一系列“某某”解决了方肯入寝。等到这个戏在西安演得烂熟了，他们才带领剧社到全国巡回义演。一日一场，一日几场，半年春夏尘与土，一万里路云和月，直到常香玉用自己优美的旋律唱出了一架飞机，让这架飞机先飞到朝鲜战场，他们又到三八线上，用“谁说女子不如男”的铿锵歌唱，加入到志愿军冲锋的炮火和胜利的欢呼之中。

　　说到常香玉艺术的受众，连省艺术研究所的专家也感到“研究”不出。我忽然记起郭沫若的一段话来。垛子板：“下一辈子，叫我选择我还是唱戏！”

　　那是在粉碎“四人帮”的日子里，郭老的一首“大快人心事”表达出全国人民的心声。陈宪章从解放以后一直到他去世，坚持订阅着人民日报。这一天，他从《人民日报》上看到了郭老的大作，激动得一连给常香玉读了十好几遍。他读着，常香玉哼着，一遍，一遍，十几遍过去，一曲“大快人心事”的旋律居然出来了。激昂，欢悦，雄伟，壮丽，一经演唱，旋即传遍黄河上下，大江南北。郭老听了，遂致函常香玉，说“您的演唱使拙作生辉”，使亿万人民受到鼓舞。常香玉艺术的受众知多少？我想用郭老说的“亿万人民”是极为准确的。

　　老一辈革命家对于常香玉的艺德和艺品都是极为赞赏的。毛周刘朱都曾观看过她的演出，毛泽东特别喜欢《破洪州》，看过后赞不绝口，几年以后在郑州开会，又饶有兴致地看了第二遍。邓小平1959年在郑州看了常香玉的演出，亲自过问她的入党问题，这便有了常香玉是年5月在党旗下庄严宣誓的动人一幕。江泽民对于常香玉的艺术更是称赞有加，我本人就亲睹了这样难忘的风景。1996年12月全国文代会和作代会闭幕前夕，江泽民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与两会代表联欢。联欢会开始前，我看到中心席上摆放着的名牌，江泽民的右侧就是常香玉。我很为我们河南有个常香玉而骄傲。

　　常香玉对于年龄有个精辟的比喻。她说年龄好比金钱，小青年是大款，可以大把大把地花钱；老年人是穷汉子了，所以对于岁月要特别珍惜，要像唱戏那样，紧锣密鼓，唱垛子板。

　　常香玉晚年几乎是倾家荡产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设立了“香玉杯”地方戏艺术大奖。为了设立这个奖项，她和老伴带领当时的省豫剧一团，走遍东西南北，唱响四面八方，像当年用歌声打制出一架飞机那样，她又用歌声铸造了一个奖杯。为了这个奖杯的光彩，她和子女们还数次慷慨，几度解囊。这个奖项经中共河南省委批准后，又被文化部认可，成为辐射全国的一个重要文化艺术大奖。迄今，“香玉杯”已历经九届评奖，先后有遍布8个省区的140多位优秀青年演员获此殊荣。每一届颁奖时，总是常香玉最兴奋的时刻。站在一排排获奖的青年演员面前，她像一棵久经风雨的大树立在稚嫩的幼苗面前那样，她的形象和她的名字本身就是一部大书，让下一代受用不尽。每一届颁奖，总有人发出这样的感慨：“常老师是见老了。”而在这时，我却总是想起“应是绿肥红瘦”那个哲理的诗句和诗句的哲理。

　　近年来，省委负责同志在多种场合多次提出“抢救常香玉的声音艺术”这个命题。我省有许多中国第一，世界第一，常香玉就是其中的一个。把声音变成豫剧艺术，中国谁人不识玉，天下何处有此常？少年的常香玉生活在一个不幸的时代，由于科学技术的原因，她的最为美妙的声音都流失在无边的时空里了；中年的常香玉生活在一个幸运的时代，也是科学技术的原因，她的许多成熟的声音被录音磁带和电影胶片留了下来；晚年的常香玉生活在一个科技更为发达、政治更为清明的时代，这样的时代为什么不能把她的声音艺术尽可能多地、尽可能完美地用“音配像”的方式保存下来，传之后代传之久远呢？为此，常香玉及其子女们正在奔走呼号。

　　常香玉的日程表上，还有今年春天想办一个常派艺术演唱会的安排。她希望她的传人们荟萃一台，她想听一听他们各自的演唱，谁个只是继承，谁个是继承而又发展。她要用自己的“从豫剧的女儿到豫剧的叛徒到豫剧的大师”这样一个由理论家总结出来的她的人生和艺术，去告诫子女、学生和传人们，只是继承的艺术是没有出息的艺术，只有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前进，把前人的艺术发展到新的高度的艺术，才堪称真正的艺术，能够永远生存永远新鲜的艺术。

　　80岁的常香玉最近又迷上了画画，她拜了也是我们河南老乡、素有“梅花王”美誉的王成喜为师。数月工夫，居然得道。春节前我忽然收到她从北京带回来的一幅《雪梅》，题款是：艺无止境。她还捎话说：“艺术就像这雪中的梅花，不经苦寒，哪有芬芳？我对艺术的痴迷恐怕是本性难移了。如果有下一辈子，叫我选择我还是唱戏！”

　　（作者系河南省作协副主席、著名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