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稚

　　她有一副“菩萨心肠”

　　妇产科门诊的开业，让林巧稚接触到了北京城区的下层妇女。女人们的病拖得太久了——反复发作的妇科炎症，经久不愈的性病，各种占位性病变——这些病痛一点一点地蚕食着女人的健康，摧毁了女人的尊严。平日里，身子感觉不好，能拖就拖，能扛就扛，实在扛不住的时候就去药铺里抓两服药。林巧稚给她们看病，总是替她们着想，替她们省着钱花，能治疗的就当时治疗，吃药、敷药能治的病，绝不给她们打针……

　　面对林大夫，女人们忍不住会说出最隐秘的心事。

　　林巧稚走在南小街口，一个残疾姑娘拦住了她。这姑娘脸庞长得端端正正，却矮小而驼背，身材看上去像个孩子。原来，这姑娘是一家商店老板的女儿，却爱上了店里的伙计。做老板的父亲发现了女儿和店伙计的关系，恼怒之余，把他们赶了出来。他俩如今在南小街赁了间小偏房，靠摆小摊为生。

　　姑娘向林大夫诉说，她已怀孕数月，想生下这个孩子，可是，这么副身子骨，回不了家，又上不起医院，只有向林大夫求救。她的倔强和执著打动了林巧稚，此后的出诊，就多了南小街的这个姑娘。林巧稚定期为她检查，给她以指导，一直照看到她分娩。

　　一辆小轿车，把林巧稚接进了一处大宅院。这户人家漂亮的二小姐，自由恋爱上了一个大学生。如今，大学生不知去向，二小姐却已怀孕三个多月。老爷、太太又气又恨又不能声张，二小姐则是以泪洗面寻死觅活。无论是作为基督徒，还是作为妇产科医生，林巧稚从来就反对堕胎。在医院的时候，如果不是孕妇有病不宜生育，她从不轻易同意施行堕胎手术。可面对这一家人苦苦的恳切陈情，又念及年轻的姑娘未来的名声，她不得不违心地做了不愿做的事情。

　　黄昏时分下起了雨，病人比平日里少些，林巧稚诊所也早一些关门。她和周华康整理完一天的病历，正准备回屋休息，突然听到大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门外站着个浑身淋得透湿的汉子，他从永定门外赶来，说是“家里的”快不行了，两天一夜孩子还生不下来。请的接生婆都悄没声地走了。听人说起林大夫，就找到了这里。林巧稚详细问了产妇的情况，没有多耽搁，拿起出诊包就走。赶到了永定门外，已近半夜时分。

　　产妇躺在撤去炕席的光炕上，身子下铺着旧布缝的草木灰袋。血水、羊水浸透了草木灰，赤裸的下身被染得乌黑一片。她的眼睛紧紧闭着，汗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不时发出长长的呻吟。

　　林巧稚迅速为产妇做了检查。腹中的胎儿横位，产妇的宫口已经开全，胎心音有些微弱，长时间的挣扎，女人已没有了气力。她让产妇的家人烧了热水，自己为产妇洗了脸，又给她擦洗干净了下身。她撤去污脏的草木灰袋，在坚硬的炕上铺上条干净的旧被单。然后，她一条腿抵住炕沿，一条腿跪在炕上，轻缓而毫不迟疑地一下下正着胎位，嘴里小声地安慰着女人。

　　一次次地细致引导，一次次地倾听胎心音跳动。等待中，她喂产妇喝下了大半碗棒子面粥。得到照顾的产妇恢复了一些力气，渐渐地，胎头进入了产道……一声洪亮的雄鸡啼叫引起远近一片鸡鸣。晨光曦微中，林巧稚用产钳接出了婴儿。她倒提着脸色发紫的婴儿轻轻拍打，婴儿哭出了声，林巧稚也深深地嘘出一口长气。她对婴儿的父亲说：“是个男孩儿，祝贺你们。”

　　衰弱极了的女人睁开了眼睛，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向耳根。林巧稚看着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打开了自己的出诊包。包里的夹层总放有一些钱，她常用来周济穷人。她拿出几张钞票放在炕头，对汉子说：“她太辛苦了，等她缓过来，你给她做点吃的补一补。”这时，她才感到冷汗浸透了上衣，凉凉地贴在后背，两腿也酸软得迈不开脚步。

　　“菩萨心肠”的林巧稚也有生气的时候。

　　一个已经生了四个女孩的母亲，因为想生男孩，又一次临盆。长期劳累过度导致难产，产妇子宫收缩无力，胎儿宫内窘迫。听着胎心音越来越微弱，林巧稚为她做了剖腹产。这回出生的是个男婴，林巧稚在处理伤口时，结扎了她的输卵管。

　　见到儿子，男人高兴了。他大声对妻子说：“谁说我命中无子？往后，咱们还得再要个儿子！”林巧稚生气了，对他说道：“你的妻子不会再生孩子了！生了一个又一个，你妻子受得了吗？你能养活得起吗？”

　　逢到这样的事情，就显示出了她的果敢和决断。一向尊重病人家属意见的她，会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那时候的大夫受人尊敬，林巧稚的自行其是，倒也从来没有引起过什么争端。（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