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大姐（心香一瓣）(图)

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8月09日05:55 人民网-人民日报

　　1957年9月，周总理、邓大姐看完《骆驼祥子》演出后，到后台向舒绣文表示祝贺。

　　郑榕

　　舒绣文大姐如果还在，今年该是九十岁了。

　　1991年我在《唐明皇》剧组结识了王冰，一天他对我讲起“文革”期间如何搭救老演员的事，突然冒出一句：“舒绣文还提到过你，说：郑榕是个好同志。”“什么？！”这实在太突然了！“不可能，我和她并不熟识……”“千真万确！那天我发现她坐在马路沿上，两腿肿得怕人，实在走不动了……我搀着她一步步把她送到医院，在路上她和我说了这么一句：郑榕是个好同志……”顿时我的两眼模糊起来，赶忙走开，找到一个僻静之处让眼泪尽情地流了下来……整整一个下午，久已麻木的神经感到难以抑制地激动……

　　我和舒大姐并不熟识……

　　1945年初夏，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赶到重庆去“朝圣”。抗日战争时期，大批的作家、导演、演员，汇成了山城的璀璨星群，谱写了中国话剧史上的光辉篇章。当时被誉为“四大名旦”的白杨、张瑞芳、舒绣文、秦怡更是人们争相谈论的翘楚人物。我去迟了，没有赶上观赏《天国春秋》、《蜕变》等名剧的演出，但还是听到了人们绘声绘色地讲述舒绣文塑造的洪宣娇、丁大夫等光彩夺目的舞台形象。

　　1957年，一个消息在人艺宿舍飞快地传开：舒绣文调来北京人艺了！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争先恐后地跑去瞻仰这位人大代表、一级演员、电影明星。史家胡同新楼里挤满了人，我也钻了进去，她的房门没有关，屋里坐满了人……我认出一个是阳翰笙……在人群中凸现出一个略显苍白的面孔，两颊上的淡红也被渲染成淡玫瑰色，衬出一对大而黑的眼睛闪闪发光。一点也不像电影中那么盛气凌人，相反却有些娇怯，一丝儿哀愁，像是深怀歉意的感觉……

　　她离开上影厂是为了想演戏，据说调她来人艺原是想请她扮演《复活》中的喀秋莎的，来剧院后她便申请在《风雪夜归人》中扮演一个女学生，那是个群众角色。1958年又在《带枪的人》中演一个打字员，下场后换上战士服装，在第十三场里列队接受列宁的检阅。当时我也在列兵之中，这是我和她仅有的一次同台演出……

　　后来有一次参加纪念鲁迅的朗诵会，舒大姐也去了。我读的是《阿Q正传》片段，回来时我送她到楼上，她夸了我一句，我感到飘飘然……

　　十年中我和她的接触仅限于此了，当然听到的还有很多———周总理和邓大姐曾多次来看望她，对她演的虎妞、愫方，都有过不少鼓励……

　　舒大姐对台词的研究分析非常精细，几乎是逐字逐句地探索台词的内在含义。她习惯用红蓝铅笔在剧本上画上一些符号，大家戏称为“舒大姐的天书”……

　　有一年冬天，在人民剧场上演《骆驼祥子》，舒大姐说完最后一句台词，刚刚迈出布景的小门，便一下子晕倒在后台了……原来她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那天是咬着牙才坚持把戏演完的。在协和医院急救室里经过抢救，才恢复了知觉。她睁开眼后第一句话是：“戏……演完了吗？”

　　1959年秋天，人艺到丰台郊区去为农民演出，散戏后上了车，准备返回。这时一群小姑娘跑了来，非要看看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的大明星，怎么劝也不肯散去。舒大姐在车内听到了，不顾疲劳，走下大轿车，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说：“你们不是要看我吗？那就好好地看看吧！”小姑娘们瞪大了眼睛，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紧紧盯着她的脸，舒大姐一直等她们看了个够，才上车挥手告别……

　　“文革”风暴袭来了！人艺的“牛棚”就设在灯市口舞美大楼里。“黑帮”关在两间屋里，内有党委成员和专家们，我也忝列其中。舒大姐和叶子、赵韫如、方琯德等人是“走读”，每早八时来上班“请罪”。舒大姐病得很重，实在走不了，就住院了。听说医院的护士们都爱戴她，她在临终前一直坚持在病房帮护士拖地。1969年春节，吕恩去医院看望她，她用手指着病房内的毛主席像对吕恩说：“你看，我整天守着毛主席，想起他老人家过去为革命受的苦，我算得了什么，我有再大的痛苦也能挺过去的。”吕恩难过地说不出话……她又压低声音小声说：“你知道，我很早就见过毛主席，一次在延安，一次在重庆。”说完，双眼噙满泪花。二十多天后，她离开了人间，时年五十四岁。

　　“文革”后，北京人艺第一个平反的是舒绣文。在八宝山举行了隆重的告别仪式，邓颖超大姐亲自参加，说：“绣文，我来给你送行了！”

　　记忆中有一幅画：一个盲女坐在郊外，一颗流星划过了夜空……舒大姐是一颗真正的明星，她忍受着难言的痛苦，却把全部的爱洒向人间，也惠及到像我这样的小人物。

　　《人民日报》 (2005年08月09日第十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