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脚、榨菜耳、鸭舌头

　　■文/沈嘉禄

　　我们在超市里看到的盒装蘑菇，样子非常可爱，白白胖胖的，大小也差不多。其实蘑菇的脚是很长的，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菜场里有一阵专门出售蘑菇脚，价钱很便宜，好像是两角一斤。家父买回来，交代我洗净，这是一件蛮费时间的差使，蘑菇脚沾了不少泥，得用牙刷一点点刷掉，然后他会把蘑菇脚熬油，炒青菜或烧豆腐汤，都是很不错的配料。蘑菇

　　更便宜的蘑菇脚当然是在产地。当时上海郊县已经在室内种植蘑菇了。读到初三，我们去川沙下乡劳动———当时叫学农，所在的生产大队就有一排蘑菇房，负责伙食的同学常去那里采购一些蘑菇脚来改善伙食，每斤才五分钱！只是这些家伙不肯认真洗，在河里一漂就完事，所以吃到嘴里味道蛮鲜，但牙缝里总是悉悉索索。不光是泥，后来我来到蘑菇房探营，看到蘑菇们躺在一排排叠得很高的“床”上，而黑褐色的土基里果然像书里所说的，拌了大量的牛粪！

　　一班师生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吃了不少牛粪。

　　下雨天不能到大田劳动，就在室内劳作。老师照顾我身体欠佳———其实是装出来的，分配我去蘑菇房剪蘑菇脚，还要挑标准的、美观的装进纸箱里。据说出口日本，长成塌鼻子斗鸡眼的留给中国人自己吃。与女生一起干活倒也不错，有说有笑，时间容易打发。还可听包了花头布的老妈妈用乡下头的方言说鬼故事。蘑菇房里保持着一定的温度和湿度，暖烘烘的，牛粪也不臭。看女生们都近水楼台地买了蘑菇脚，我也买了两斤，过几天带回家。因为是冬天，倒也没有烂掉。

　　一个男生这么顾家，放在今天是要被女生们笑话的。其实我是苦孩子出身，很早就能体会生活的不易。别说读中学了，早在读小学时我就很顾家啦。当时，南货店里有一种榨菜皮出售，价钱也很便宜，送泡饭，烧汤，炒豆腐干丝都很不错，一样的辣，一样的脆。有一次我跟同学一起步行到南京西路玩，看到一家室内菜场门口正在出售榨菜皮，但纸牌上却写着：“榨菜耳”。我以为是写错了，上前纠正，反被老师傅取笑一顿：“就是榨菜耳嘛。”为什么将“皮”说成“耳”，他没解释，但我觉得也说得通，再说“耳”比“皮”雅训。于是掏钱买一斤，老师傅看我能提意见，并能虚心接受，多抓了一把给我。一路回家，心里真是得意啊。

　　现在的榨菜都做成小包装了，肉和皮混在一起卖，也不会单独将剥了皮的榨菜肉卖给外国人吃了。所以呢，再也看不到榨菜耳啦。

　　价廉物美的边角料对于老百姓而言，是值得抢来买的。但将食物的精华部分出口换成一点点外汇，对于国家来说不能不说是极其可怜的。在那时，我家还吃过黄鱼下巴和黄鱼籽，黄鱼肉做成罐头出口。吃过鸡头鸡脚鸡壳子，鸡胸脯鸡大腿让老外去啃。还吃过鸭舌头。鸭胸出口，红焖鸭胸也是一道经典的西菜。阿Q地说吧，我们中国人爱嚼带骨头的东西，几十只鸭舌头在菜场里一露面就被人买走。母亲有一次好不容易买了一斤，高兴得不得了。红烧鸭舌，加茴香桂皮，香飘邻里。此物中间有一根软骨，周边的皮质又嫩又滑，真是天下顶顶好的美味。现在饭店里一道冷菜糟鸭舌，起码二十元，而在当时只需两角钱一斤。

　　前几天太太还买回几头鱿鱼须，炒芹菜味道不错。那么鱿鱼身子呢？她说：“价格贵啊，都卖给饭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