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帽初中”凸显　贫困乡镇义务教育困境

　　★公立学校教师”走穴”忙

　　★建校投资难以收回

　　|核心提示|

　　一个乡镇有4所小学开办了初中班；5所小学、1所初中动用私人资金建校至今投资人难以收回投资；5名公立学校教师到私立学校兼职，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么多怪现象集中出现在乡镇中小学？记者的调查试图引起人们对贫困乡镇义务教育困境的关注。

　　家长气愤——“戴帽初中”耽误孩子

　　3月6日，记者接到柘城县慈圣镇一名初中生家长的投诉：他孩子所在的初中二年级设在本村一所小学里，孩子在小学时成绩一直很好，但上初中后成绩直线下滑。有老师在批评学生时无意中说了这样一句话：“反正我们是‘戴帽初中’，没有毕业班，学习好坏、升学率高低无所谓，你们看着学吧。这也符合素质教育精神。”后来，这位家长专门到镇里的初中看了一下，发现镇里的初中和“戴帽初中”在教学上有很大不同，“戴帽初中”没有初三年级，老师是“管接不管送”，没有升学率的比较，因此在教学上松松垮垮的，对学生的学习盯得不是太紧。

　　3月7日，记者赶赴该县，这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家长向记者详细讲述了对这种“奇怪教育形式”的不满和忧虑。这位家长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全靠种田过活，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夫妻俩把希望都寄托到了孩子身上，指望他能有朝一日考上大学，因此对孩子的学习非常关心。

　　前年儿子小学毕业，升进了与小学同一栋楼的初一班。由于孩子小学学习成绩非常好，这位父亲希望3年后孩子能顺利考上高中。但今年春节回家，孩子却垂头丧气地说自己开始厌学了，期中考试时有三成的题都不会做。父亲一问原因，孩子说：“班里学生都是玩儿的，老师也不管，还说反正我们是‘戴帽初中’，没有毕业班，学习好坏、升学率高低无所谓，你们看着学吧。这也符合素质教育精神。”

　　这位父亲纳闷了：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呢？为此，他专门找到校长。校长说，办初中班是镇里同意搞的，都好多年了，学习好坏与有没有初三没有关系，现在都兴素质教育，不能还是老眼光，把学习结果盯到分数上。这位父亲一听更纳闷了：学生素质没见提高啊！倒是该会的不会了，这能是接受学习的正常结果吗？

　　“好端端的苗子，让‘戴帽初中’给教坏了，孩子都这样了，我就是再让他去上镇里的初中，还能跟得上吗？”说到这里，这位父亲满眼泪花。

　　存在理由——“戴帽初中”为收回投资

　　3月9日16时许，记者赶到慈圣镇塔坡小学采访。

　　“我们小学有3个‘戴帽初中’班，已办了5年了。现在初一有两个班，90多人。初二有1个班，40多人，这个班年前还有60多人，一过年就少了约20人。”校长张友奇向记者介绍，“没办法，一到初二下学期，就有三成学生辍学。到升初三时，大约有四成学生辍学。唉！拦都拦不住呀。”张校长还告诉记者，初中3个班共有10名任课教师，其中有5人是从小学抽上来的，有两人还兼教小学的一些副科。

　　为什么会有“戴帽初中”这种怪异的现象呢？张校长解释说，镇里有3所公办初中，一中二中是公办学校，但没有住宿条件；三中即实验中学，是个公办私助学校，有住宿条件，但学费较高，一般家庭承担不起。因为他们小学离镇初中较远，小学毕业生去这些初中上学不方便，因此镇里同意他们办“戴帽初中”。

　　“办‘戴帽初中’，不仅解决了孩子上学远的问题，还解决了学校投资人资金回收的问题。”张校长告诉记者，“我们学校办学条件差，该增建校舍时却没有钱。2001年，村里动员热心教育的同乡张效政投资近10万元为学校建了4所教室，全靠这几个初中班回收投资——小学节余不了多少钱，初中每期能节余两三千元钱呢。”

　　公办学校公家办，为何能由私人投资、再搞一些初中班回收投资呢？据学校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教师讲，前几年，根据国家政策，小学村管、初中乡管、高中县管。管就少不了投资，但村里投只能靠村民集资，乡里投只能靠财政支出。近几年国家不提倡搞集资，乡财政又没钱，只能吸引社会力量了。既然吸引社会力量就必然要让投资人有所回报。作为一个回报的渠道，允许这些学校办收费相对高一些的初中班便应运而生——这，就是这些“戴帽初中”的存在理由。

　　教师“走穴”——公办初中师资雪上加霜

　　“全镇仅‘戴帽初中’就有4所，每所都涉及两三个行政村，这个面相当大，按四成辍学率，就意味着每年有100多名初中生没有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流向社会。”柘城县一位教育界人士说，“同时，公办初中优秀教师‘走穴’，到私立学校兼职的情况也比较突出，使师资力量本来就薄弱的公办初中雪上加霜。”

　　在提及辍学率时，该镇桑口小学的投资人孔凡显并不讳言：基本上初二下学期辍学率在三成左右，到升初三时约有四成学生辍学。1999年秋，他投资24万元左右为桑口小学建了一栋两层教学楼，本想从学费中收回成本，但小学收费太低。直到2003年，学校被允许办初中班，他们才开始有了节余，一年最多能节余万元左右。但近年实行的“一费制”和新近推行的“两免一补”又使得节余数目大打折扣。“要这样下去，一辈子也难收回投资。但辍学的再多也得办下去呀。”孔凡显说，“不办，投资回收更没希望。”

　　在慈圣镇唯一的一所私立中学文汇学校，校长白明波谈及学校的师资力量时非常自豪地说，他们从镇一中、二中、实验中学挖来5位优秀教师，“都是他们所在学校的骨干，不是骨干，我们还不要呢”。

　　魏云桥，现年49岁，慈圣镇二中几何教师，从业30年，在文汇学校兼职已两年，在二中，他教初二一个班的代数和地理，每周有12节课；在文汇学校，他教初三两个班的几何，每周有14节课。“一周最忙的是周三，上午来这边讲两节课，下午得回二中讲3节课，我家离两个学校都远，骑着摩托车两边跑。”魏老师说，“一节课10元钱，一个月能多收入好几百呢。”

　　“有了优秀的师资，加上严格管理，我们学校吸引了很多其他学校的生源。”白校长高兴地说，今年春节后一开学，他们学校就新增100多名学生，其中从实验中学来的就有40人左右，现在他们学校已有1000多名学生。“尽管收费高些，但能学到真东西，家长们也愿意掏（钱）呀。”

　　对于本校优秀教师兼职的事，一中、二中和实验中学的师生颇有微词。一位校领导说，有明文规定，教师不得从事第二职业，在工作时间不得在校外兼课，这些教师的做法肯定不妥。当记者就此问白校长时，他说，这是通过镇中心校与各校校长协商过的，“主要是请各学校帮帮忙，支持支持私立学校”。

　　“在小学里的‘戴帽初中’上学，没有好老师；到镇里公办学校上学，优秀老师又是‘脚踩两条船’，搞起了创收。难道我们都得去私立学校不成？”一名家长说，“我们就这么无奈吗？”

　　部门说法——没有政策只能苦等

　　在柘城县教体局，局长郭宪友坦言，柘城的教育投资欠账“底子很重”。对于个人投资建校，他说，这绝大部分是20世纪90年代“普九验收”时形成的，当时由于各村任务重、时间紧，村里就号召村民集资，但不久国家就不允许集资了。不得已，各村动员家境殷实、热心教育的村民投资，许诺“如果投资，可当校长或会计以方便收回投资”。据统计，全县采用这种方式的中小学有160所，拖欠金额3080多万元。

　　对于这些钱如何支付，郭局长说，如果乡、村有钱还，那就好办，但眼下乡村两级都没钱。国家目前对此又没有任何政策，“只有苦等了”。郭局长还说，一到开学，许多有欠款的中小学就出现了锁门逼债事件，他们不得不派人下去做投资人的工作，“大家嘴皮都磨薄了”。

　　对小学建“戴帽初中”的事，郭局长说：“不知道，不可能有。”对于公立学校教师“走穴”的事，他说，这是乡镇中心校协调的结果，没有中心校的允许，他们不敢这么干。

　　那么，作为镇一级教育主管部门的中心校是什么态度呢？记者走访了慈圣镇中心校校长陈振兴。他说，很多小学都是投资人兴建的，纯粹办小学很难收回投资，只有办初中才能有节余，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同时，一中和二中都没有住校条件，这些学生又太小，都来镇办初中上课不方便，加之家长要求，所以允许一些小学办初中班，他们也知道这不符合国家政策，打算尽快督促一中和二中配套住宿条件，力争秋后取消所有“戴帽初中”。至于公立学校教师“走穴”一事，他前几天才给镇里主管领导汇报过，打算到暑假就不允许这些教师兼职。

　　“没钱还要办教育，就欠投资人的钱；投资人搞教育当然考虑的是如何尽快收回成本，甚至挣到更多的钱，他们当然要想挣钱的办法；少数教师也不安心本职工作，热衷于捞外快——这农村义务教育咋能办好呢？”一位学生家长说，“国家要搞新农村建设，中小学建设国家重点投资，义务教育全免费，这样的好政策我们打心眼儿里拥护呀。”

　　□记者杨振东文图

　　指着学校得到的各种匾牌，白明波校长很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