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铁铳

　　三叔瞎眼的那天，天空晴朗，没有一丝阴云，找不出半点征兆。全队的人都聚集在生产队库房前的地坝上，等待开会。那年我八岁，读小学二年级。标语是九叔爷写的，他是我们生产队惟一的高中生。每次他写标语都叫我给他牵纸。三叔慢悠悠地走过来，找到队长杨麻子，问有什么事可干？三叔刚18岁，才从公社初中毕业，回到队上劳动，还是团员，就比别人积极些。杨麻子说其他都安排了，就差点火铳的人。三叔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火铳就是把火药填在一节铁管子里面，加些铁砂子，或是铁钉、铁丝节节之类，点燃后会惊天动地炸响。这铁铳只在两种场合用：一是喜庆的日子，二是出殡的时候。三叔去装铁铳，我们这帮小孩子就在侧面看热闹。

　　要点火铳了，我们躲得远远的，这火铳威力大，挨近了，搞得不好就会被炸伤。我躲在一条土坎后面，见三叔猫着腰，迅速地用一节引火绳将排成一绺的火铳引线点燃。那时的电影全是战争片，什么《难忘的战斗》、《看不见的战线》、《英雄儿女》之类，对点炸药、甩手榴弹、拉爆破筒，非常眼熟，尤其钦佩那些不怕死的英雄。这时的三叔就有几分英雄的味道，很令我们这些小孩子仰慕。

　　三叔还未点完最后一根，轰轰轰，铁铳却提前炸了，三叔仆倒之后，我们已吓得把头伏在地上。

　　我们再看到三叔是两个多月后，出了院的三叔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也是半睁半闭。生产队按公伤给三叔每天记十分工，医药费折半报销。三叔没有说什么，好像这事跟他没有关系似的。从此后三叔不再参加任何会，农忙时劳动，农闲时拿管竹笛，咿咿呀呀地吹，也不成什么调。岁月就这样流逝了，现在三叔已是五十边上的人，一个人孤独地活着。我每次回川西老家，看到三叔，耳边就会炸响那轰轰轰的铁铳声。

　　没有婚姻，没有儿女，三叔却仿佛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坚韧地延续着生命。一双眼也是看世界，一只眼也是看世界。好在老家没有了火铳，那轰轰轰的炸响，只留在辛酸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