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满肩

　　我的第一次婚姻，缘于大学最后一年返校的公车。那个朴实英俊的年轻军官，让我在文人成堆的酸气里，嗅出强烈的阳刚来。爱情来得如此浪漫美好，让我忽略了生活的真相：别离，等待，相思，独自承担工作和生活的双重重担。这是选择军人必然的生活图景。

　　十年青春祭奠了第一份情感

　　娇生惯养的我可以接受被发配到农村中学的命运，可以在他六次求助的弟弟面前保持大姐的风范，可以在寂寞的窗前，一次次把自己站成望夫石，但我决不能忍受生活的庸俗：以公平的名义，我的分配被强权更换，以教研的名义，校长带头赌博，以爱情的名义，生活变成了修行。不不，我要的决不是这样的生活；不肯媚俗媚权，永远呆在死气沉沉的学校，也无法相守相伴，幸福永远在遥遥相望的对岸。我不是个安分的人。我用十年最美好的青春，祭奠了第一份工作和第一份情感。离异的那天，心境落英缤纷，我在花落满肩的凄凉里，顽强的幻想出阳光。

　　第二次姻缘已经是六年之后。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爱情动物，爱情就是我的太阳，是我生命的方向，它只可能高高飞翔而不肯向世俗俯首。出于对前夫品行和情谊的肯定，我选择了农村出生，军人经历，朴实稳重，勤奋精明的同一类型。

　　开始的日子总是美好的。他永远都比我早起，永远也比我晚睡，永远在心里给我留出最核心的地带。即使在他严肃得有些僵硬的脸上，喜悦和骄傲也能顽强地渗透出来。开始我们住在后勤司令部，在军号和巡逻兵交织的风景里，我们最大的幸福，就是在花园里比肩漫步，我们共同的梦想，就是最后能弥留在对方的怀抱。

　　如果故事就这样重复下去，我无疑是童话里的仙女了。生活，总是有那么多的但是。但是，我们已经为人父母。他的女儿刚上中学，随我们一起生活。我的儿子还在小学，随他生父住在城边的别墅，当时前夫全家正在办移民，随时可能举家出域。暑假期间，我把儿子接来，在客厅里铺出大大的地铺，我们和一双儿女躺在地上，唱歌猜谜讲故事，孩子们的笑声把我带到天堂，而他总是在清晨把我轻轻踩醒或者慢慢看醒。这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儿子的继母开始待他非常好，儿子也非常依恋她。可儿子毕竟还小，他会在某一天半夜忽然醒来，想起我，他的生母，并且不惜撒谎逃学跑来看我。情况就在这一刻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儿子的老师打电话给我前夫问孩子怎么不去上学，他是班里的尖子，老师自然关注。前夫一家吓坏了，以为儿子被绑架，全家和公司员工倾巢出动，四处寻找，儿子的继母急得直哭。直到黄昏我把儿子送回家，他们才在虚惊一场后各怀感想。儿子的继母感到了悲哀，觉得儿子还这么小，她对他又那么好，他同样也会寻找自己生母，自己心急如焚的时候，我们却在眉开眼笑。极度不平衡的她自己也离家出走，往日温馨和美的家庭气氛荡然无存。等她终于返回家里，她决定做一个普通继母而非伟大继母。继母的悲哀在于永远也无法抗衡本能，除非你伟大到忘我。

　　层层剥落被丈夫垄断的生活

　　儿子在骤然降温的家庭里感到了孤独，而且越来越孤独。他的父亲历来只耕耘事业，不过问孩子，尽管他先后又添了两个女儿。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教养一个单亲孤独的孩子。儿子在忐忑中读完小学，升到了住读的外语中学。越来越冷淡的家庭把他送到奶奶家，从此除了年夕偶尔相聚，便几乎行同陌路了。

　　儿子的变故引发出我和丈夫最初的分歧：他以为在继母疼爱孩子的情况下，我的关爱是导致儿子被搁置的主要因素。尽管我当时不知孩子逃学，尽管事后我向孩子继母致歉，但已无法修补裂痕。他希望我除了礼节似的探访，不要与儿子更深入的交流，就像他的前妻，对女儿一般不闻不问，他说这样才有利于我们的稳定和对孩子的教育。他认为，不是监护人的那方，应该保持高度的沉默，甚至冷酷，这样才有利于孩子培养新的感情，从而稳定健康的生活，成长。我知道他说的有一定道理，但前提是监护人一方对孩子尽到足够责任。

　　我不知道世上有多少像我丈夫这样的人，他对我的爱更像家长对孩子，农民的经历和军营的训练，使他习惯按家长的思维生活；他包揽了女儿的一切，不让前妻插手，他不希望我在电视台工作，因为既累且有诸多应酬，当然前提是他已经是某市国有垄断行业法人，具有养家糊口的能力。他希望我以家、以他为核心生活。他不希望我的爱被儿子分享。我成了一颗洋葱，被他层层剥掉，亲情，友谊，工作，娱乐，最后只剩下他自己。

　　再次分离

　　让我依然相信爱情

　　我的生活就这样被奇怪地分裂了。一方面，我是个被丈夫宠爱的妻子，另一方面，我是无法陪伴儿子成长的母亲。每当寒暑假，或逢年过节，我因为无法与儿子团聚，而使这些喜气扬扬的日子充满伤痛。直到前夫举家出境，对儿子没有任何交代，我的忍耐终于崩溃，我直接跟丈夫说，我必须把儿子带在身边，奶奶不能代替父母。丈夫固执的坚持孩子只能跟随监护人，并指责我过于贪心。我知道我必须面临最艰难的选择了。亲情与爱情，这两个人类最本能最神圣的感情，现在成为车裂我的轱辘。

　　真正让我痛下决心的，是儿子老师的电话。老师说，长年当班长的儿子一直让她以为非常阳光开朗，直到某天聊及家庭，儿子突然痛哭失声，说他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周末妈妈能够接他，但妈妈有叔叔。叔叔对妈妈很好，他最怕的就是妈妈为了他跟叔叔分开。他是为妈妈活着的。老师无不动容。

　　我把这件事转述给丈夫，他幽幽地说：你们母子感情这么好，我在中间算个什么呢？我奇怪他为什么站在孩子的对立面，更奇怪这些年我跟他女儿朝夕相伴对他竟没有丝毫感化，一个无法接受孩子的男人，即使把我当成世界的核心，我也只有转身离去吧！

　　再次分离的情感，让我依然相信爱情。走在花落满肩的街上，我想我至少可以给儿子归还一个原本属于他的家，一分完整的母爱。至于爱情，它从来就没有从我心里暗淡过。

　　HZH331@126.com

　　因考虑当事人隐私，本版主要人物均为化名，故事情节如有雷同，请勿对号入座。凡投稿本报，一经采用文责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