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书人和卖书人

　　香港男人黄伟文去年底出了一本叫做《潮骚》的书，是这个自称最钟意买衫，最憎写字的填词人在香港一家周刊上所开的时尚专栏合集。《潮骚》的“潮”做潮流用，时装秀的“秀”在广东话里作“骚”，也就是有关潮流的秀场。男人写四处看秀和买品牌衫的事情，便知他大抵是一个很鲜噶噶的扮美男人，一般鲜噶噶的男人都是有点讨厌的，但是因为他始终直陈自己的鲜噶噶，还反复在书中苦口婆心地提醒读者自己是一只200磅重的肥仔，那么也就负负得正了，算是鲜噶噶得比较有型。

　　在香港时去铜锣湾骆克道上的二楼书店———乐文找“黄”书。询问中年男店主，可有黄伟文的书？他很不屑地道：“你喜欢他的书呀……”似乎诧异的样子，先是把我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挣扎着从收银台里拧出来，把我领到书店一角，叉腰遥遥一指远方一白绒封面的书，送出一个“它和我无关”的姿势，“喏，这里有一本”，都不太愿意碰到的样子，正是那本《潮骚》，那么我就只好自己张开五指收进，封面还外套一个塑料纸，上书黄伟文言：“讲真，真系唔使每一个人都钟意我，净系有型个班钟意我就得勒！”大意就是他自知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他的，只要是有型的那班人喜欢他就好了。

　　香港小书店卖书人就有那种势利，那种可爱的凭书识人的势利，好像你去药房买药，总害怕就此被店员间接洞察你身体的隐患。在香港小书店买书，也会有类似的吓势势，怕你的气质品位甚至今后二十年的生活走向就此一览无遗在手中那本方寸小书里。买黄伟文的书，就决不是在药房里买创可贴般波澜不惊，买他的书，就好像买那些有点泄露你身体底细的药物，遇到不同店员，态度绝对不同，他们会从你的书单中探测你的气场是否和自己吻合，然后将自己的面色和口气调整到相应的气场，这是他们表明自己作为书店店员身份的唯一时光。有香港女孩在博客上记录她的购《潮骚》记：“‘请问有无黄伟文那本新书《潮骚》？’妙龄女店员即时两眼发光（绝对无夸张！），爽快简短又决绝地答我‘有!’然后用3秒时间急速从收银台走出来，边走边扭边话‘好睇呀’，语气是不无赞叹的。”

　　香港的写书人和卖书人都有这种喜形于色的脾气，这便使小书店购买经历增加了书香飘飘外的世情妙趣。铜锣湾上还有家叫阿麦书房的，也是灵光，一群年轻人打点店面，还有个博客更新书店的新书风景。博客的署名千奇百怪：“没有看世界杯，却坐在足球场的店员g”、“待在阿麦书房甚于在家的店员j”，带着那种面纱后的红桃K小姐似的诱惑，让你去“阿麦”的门店购书时，不由想鼓足勇气说：“能不能请那个‘案头仍挂著

　　IreneJacob剧照的店员c’来卖那本她推荐的《脏话文化史》给我呢？”

　　上海书店里多为中年阿姨，有腔调的不多，老板一般也不允许她们有脾气，从她们手里接过一只装满书的塑料袋时，和接过一包冷气肋条肉无异，不用担心私密口味的暴露。不过有时也会有惊险场面发生，比如当你询问阿姨甲某某书在哪时，她顿时扬声拔喉相询书海对岸的阿姨乙：“那本某某书阿拉还有伐？”全书店的读者应声后，便都会有点好奇地向声源旁边的我投放一个意味深长的注目，并让我即刻感到了如下声音正从四面八方向我拍马赶来：“她读这本书。她读这本书？她读这本书！她读这本书！！！她读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