垫脚石

　　■孙玉祥

　　一般人找垫脚石都喜欢找大的——找个小角色做垫脚石，不能衬托自己高度不说，还可能硌疼自己脚——所以，我们听人自吹，他一般都会说某某某都说过我好。这某某某不用说是大人物，越大越好。

　　清初文人金圣叹号称狂人，可就是这狂人，在顺治十七年正月，听到他从北京回来的朋友告诉他，顺治皇帝读到他的文章后曾嘱咐词臣说“此是古文高手，莫以时文眼看他”时，这“狂人”也遏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向北方望空而拜，叩头谢恩，还当即写下他肉麻兮兮的《春感八首》来表达自己这激动心情，其中一首云：“半夜虚传见贾生，同时谁会见长卿。卧龙只合躬耕死，老骥何由仰枥鸣。岁晚须毛浑短尽，春朝志气忽峥嵘。何人窗下无佳作，几个曾经御笔评。”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就因为他以为自己找到了皇上这庞然大物来做自己垫脚石。

　　乾隆四十四年，发生了黄检私刻奏疏案。这黄检乃福建巡抚，在他六年前做山西臬司时，他为了吹捧自己曾做过大学士的祖父黄廷桂，就把自己祖父在雍正乾隆年间写的奏折和这两个皇帝在奏折上写的朱批，汇集刻印，分送同仁。为了表示自己祖父不同凡响，他在编辑这些奏折和朱批时，删掉了其中70篇，而这70篇中，有39折的朱批是“有训饬教诫之旨”的——也就是皇帝朱批中有骂他祖父内容的都被他删去了，只留下说他祖父好话的部分。这也很好理解：他出这集子就是为了吹捧自己祖父，从而证明“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一伟大真理，又怎么会将皇帝骂自己祖父混蛋的朱批也收进去呢？

　　更要命的是：他收录的这批奏折上的朱批都是“与颁行之朱批谕旨多有未符”的原稿——原来，皇帝的朱批在正式发表之前，都要“俱经圣心删定”，也就是说，为了证明皇帝老爷永远正确一句顶一万句，皇帝的最高指示在发表时都要经过细致加工：过去说过而又被事实证明是狗屁的话，都需要重新说过，以表示他老人家一贯正确永远正确。现在，你将那些没有经过加工不能说明皇帝一贯正确的原件原批统统汇集刻印，这不是泄吾皇老底么？所以乾隆勃然大怒，要求“严加议处”！

　　乾隆在对黄检私刻此书的罪行认定中，有这样几条：首先，他认为这本书编得不老实：只收说自己祖父好的朱批，却删去骂自己祖父的部分——“擅将删改，且止载嘉奖而不载训饰，殊属谬毒”；其次，还因为这本书泄密，将皇帝出版的最高指示是经过后来加工的“秘密”无形中进行了揭露——“朕曾降旨，凡臣工奏折奉有朱批者，概不准引入章疏。所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理应如此。”这事的结果是，原本想靠皇帝的朱批来做垫脚石垫高祖父身价从而提高自己地位的黄检被撤职查办，而他加工制造的垫脚石则“所有板片及刷存之本或已分送者查明解京销毁。”算是碰了个鼻青脸肿。

　　从垫脚者一方来看，他找垫脚石当然要找大的伟岸的。

　　而从垫脚石者一方来看，他却不一定愿意做你的垫脚石——我还想踩别人呢，你来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