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出租屋故事(33)新塘“木兰”

　　“01，男；02，女……”几个月前，陈娜幻想毕业后坐在办公室里，每天的工作就是对着电脑敲打键盘。而现在，她却正背诵着出租屋登记表各项基本信息的代码，在夜色里走街串巷，敲开出租屋的门，登记租户信息。

　　“新手”陈娜

　　2006年3月24日夜晚8时，陈娜在沙河街道出租屋综合管理所新塘管理站上班第一天。站里的同事张大哥领她上户登记信息熟悉程序。

　　“01，研究生；02，本科；03，大专……”

　　“娜娜，你别光顾背代码，看着点路。”在前面领路的张大哥说。陈娜发现抄在纸条上的代码已经看不清楚，抬头一看，发现她和张大哥两人已经拐进新塘村三坊一条黑漆漆的小巷子里了。陈娜收起纸条，跟在张大哥后面，上户登记信息。

　　一个晚上下来，陈娜和张大哥两人只登记到两栋农民房的租户信息。

　　“张大哥，咱们俩要管多少栋出租屋？”“90栋。四五千人吧！”

　　陈娜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照今天晚上的速度，把90栋楼走一遍，起码要花一个多月时间。“张大哥，明天我们分头去登记，两个人一起速度太慢了。”话音刚落，张大哥睁大了眼睛盯着这个还在实习阶段的小姑娘，“你刚来，一个人能行？”

　　第二天，站里的领导拗不过陈娜，就让她一个人去上户登记。陈娜不是胆小的女孩子，但站在黑得看不清门牌号码的小巷子里时，她心里发毛了。

　　“不要怕，没有坏人……”陈娜对自己说，深吸一口气，大声唱着歌壮胆走进黑巷子里。

　　这个晚上，陈娜做了个梦。梦里，她一直在爬楼梯，一边爬一边往后看，一边看一边流汗。一不小心磕了一下，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摔”醒过来。从这天以后，站里的同事称呼陈娜为“新塘村的花木兰”，因为她是站里勇敢的女队员。

　　计生问题

　　第一次独自上户两个小时下来，陈娜勉强登记了八户。说“勉强”，因为她的表格里，“计生”一栏都是空白的。

　　“陈娜，你嘴真笨！不就是什么“上环”、“结扎”、“用药”、“用套”吗？这几个词有那么难开口的吗？”陈娜看着表格自责，同时给自己下了任务，“明天把这些空白表格补回来。”

　　第二天晚上，陈娜上户登记信息。这户租户是一对夫妻，已经有两个孩子。登记完身份证的信息之后，陈娜脸憋得通红，抿着嘴巴不说话。中年男租户见她坐着没有离开的意思，问：“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问一下，你爱人是结扎？上环？用药？还是……你们用套？”陈娜低着头看着表格像背课本一样把话说完，说完后赶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我们……她……上环了。”听到满脸稚气的女孩子问这样的问题，倒是中年男租户不好意思了，磕磕巴巴地说。

　　走出租户家的门，陈娜落荒而逃，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虽是初春天气，她身上的衣服却被汗浸透。陈娜在楼下吹了几分钟凉风镇定了一下，“就是这样问！没什么好难为情的！”陈娜给自己打气，又去上户。不过，她已经可以抬着头向已婚的男女租户提“计生问题”了。

　　尴尬的事

　　“娜娜，这两天上户，还很害羞吗？”站里的老队员总拿陈娜不敢问计生问题的事来调侃她。

　　“哪有那么多事情好让我害羞的呀！”陈娜没想到自己的话说得太早了，尴尬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赶上门来。

　　进入4月份，深圳的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握手楼里十分闷热。这一天周末，陈娜来到出租屋登记信息。其中有一间9平方米的“房中房”是集体宿舍——这里住着13个人。

　　陈娜一敲门，还没等说话，房门就打开了。屋子里一群大老爷们都光着膀子只穿着内裤，陈娜“啊”地低声叫了一句，赶紧把门一带，闪了出来。一分钟后，门又重新开了，一群男租户一边提裤子一边找身份证给陈娜登记。“这种事可不要再被我碰上了。”陈娜心里暗想。

　　夜里9时半。

　　“还有701、702。登记完这两户，今天的工作就完成了。”陈娜敲了敲701的门。门上的猫眼透着光，“里面明明有人，为什么不来开门？”陈娜继续敲。

　　“谁啊？半夜三更敲什么敲？”几分钟后，来应门的女租户很不耐烦地问。陈娜听到里面还有个男人骂完了脏话之后说着甜蜜的情话。

　　“我是出租屋管理员，麻烦你开门登记一下信息。”陈娜隔着门板说。

　　“现在不方便开门。你要登记什么？我念给你听！”女租户拒绝开门，在屋子里大声念着自己的姓名、年龄、身份证号码等信息。

　　“你什么时候来深圳的呢？你结婚了没有？”

　　“没结婚！你问这个干吗？”女租户开始不耐烦了。

　　“我听见屋子里还有人在说话，请问你是一个人住吗？屋子里的那位大哥也登记一下信息好吗？”

　　“我一个人住！哪里来的大哥！滚！”陈娜听到女租户吼了一声“滚”之后，又在门板上狠狠踹了一脚。

　　陈娜愣在门口。等她转身去敲702的门时，702的女租户已经把门打开了，上衣的纽扣扣错了，披头散发拿着身份证站在门口正等着陈娜登记。那大姐指了指701的门对她说：“小妹，她男朋友今天下午刚过来。”

　　心不长茧

　　半年过去了，由于经常敲门，陈娜胖乎乎的手指关节长出了一层茧子。茧子厚了，她对工作和辖区的租户也慢慢熟悉起来。

　　新塘村三坊47号一间出租屋里住着三对夫妻，陈娜上门登记信息时，租户老吴总是和爱人坐在一起轻声聊天。这样的场景让她觉得很温暖，“爸爸妈妈每天晚上也会这样坐在一起聊天。”

　　9月1日下午，陈娜下班回到出租屋，准备吃完饭去上户。突然，站里的领导打电话给她：“娜娜，三坊47号××房有没有在工地上班的？”

　　“有。是老吴。”

　　“你晚上去核对一下，看那出租屋现在住几个人。今天下午有个人在××工地六楼摔下来，死了。”陈娜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碗摔到了地上。哆嗦着拿起制服，来到老吴的出租屋。

　　老吴的爱人不在，合租的租户说，他家里出了点事。陈娜看了看老吴经常坐的位置，脑子里闪过他们夫妻俩轻声聊天的场景，她匆匆跑下楼，蹲在楼梯的角落埋头哭了起来。“他那么努力工作，怎么会有这样的不幸？”

　　老吴的意外让陈娜悲伤了好些天，每次想起这件事情，她的嗓子都要哽咽。爸爸妈妈在电话里安慰她：世事无常，要更珍惜生活。

　　现在，陈娜已经不是当初刚上任的新手了。她每天上户登记信息，一有时间就和租户聊天，了解他们打工的艰辛，倾听他们的故事，像老朋友一样关照租户要注意安全。陈娜告诉自己，“手上长茧，心不能长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