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铜扣

　　戴永夏

　　大约在我七八岁的时候，两颗门牙掉了，老是长不出来。一走到街上，人们就会讥笑我“狗窦大开”，使我感到很没面子，常缠着母亲“要牙”。母亲也很着急，但又苦于找不到帮我长牙的好法子。

　　一天，母亲打听到一个“偏方”：用新媳妇衣襟上的铜扣子，朝缺牙的牙龈上反复摩擦几下，新牙就会很快长出来。适逢姥姥家的表哥要娶媳妇，于是便在他结婚那天，母亲给我穿戴整齐，带上我去走姥姥家。

　　那时农村办喜事非常热闹。尽管一家娶媳妇，但整个小山村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欢乐气氛中，全村人都聚在街上等着看新媳妇。快到中午的时候，在一片吹吹打打的鼓乐声中，迎亲的队伍终于进了村。当凤冠霞帔、蒙着盖头的新娘被人扶下花轿时，盖头一揭，全村人都惊呼新娘子长得漂亮。接着是拜天地、拜双亲、夫妻对拜……在行完这些繁节缛礼后，新娘才被引进洞房，坐到炕上，一动不动地盘腿“坐时辰”。

　　母亲见机会到了，便把我抱上炕，让我咧着缺牙的豁嘴喊一声“秋嫂”，遂把“治牙”的用意告诉这位我称作秋嫂的新娘。秋嫂一听，连声说“好”，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犹豫地解开衣襟上的铜扣(新娘的新衣是左襟开口)，大大方方地在我的牙豁处擦了起来……我满怀感激地接受着这种“温存治疗”，心里感到美滋滋的。擦了一会儿，母亲说已经够了，正拉开我时，秋嫂又嫣然一笑，说：“擦一两次哪行？带回去多擦几次吧。”说着随手抄起剪刀，“咔嚓”一声就把衣襟上的铜扣子剪下来，递到我手中，说：“这铜扣子送给你吧，小弟弟，让它帮你长出两颗金牙来！”

　　我十分珍重地将铜扣子捧回家，一有空就朝缺牙的牙龈上擦几下。不久，两颗白生生的新牙果然从缺口处冒了出来。我自然乐不可支，全家人见了也都很高兴。从此，我便将这枚有功于我的金灿灿的铜扣，宝贝似地珍藏起来……

　　铜扣给我带来了“好运”，然而它的原主人秋嫂却命途多舛。听母亲说，就在结婚的当天，秋嫂便遭到妯娌们的非议。有的说：“一个新媳妇，刚过门就敞胸露怀的，成什么体统？一定不是个正经东西！”有的说：“金豆子(指铜扣子)送了人，不是守寡就是受贫。这女人命贱，往后的日子过不好的。”这些流言蜚语，很快传到表哥耳中。这个缺心少肺、又有较重封建思想的家伙，一听非常恼火，当晚就将秋嫂狠揍了一顿。

　　这位秋嫂不但人长得好，而且聪明勤快、乐于助人，但却不为家庭所容。妯娌的倾轧中伤、丈夫的愚昧无知和无故打骂以及生活的贫困落后，使她进门后没过上一天好日子。本来很开朗的她，变得终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还不到中年，就被疾病夺去了如花的生命。

　　秋嫂过早地走了，但她送给我的铜扣却一直珍藏在我的身边。每当看到它，我就会想起那位容貌和心灵都很美的秋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