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救命钱，修一条山路，继续我们的爱

　　尽管只有短短的大约一公里路，但是对于浙江省嵊州市三江街道两湾村的村民来说，过去，要从这条路走出大山，进一趟城，别提有多难。然而，如今村民们出山的这条路，已有了很大的改观，汽车已经能够在阵阵颠簸中开进两湾村。

　　这条路，与一个身患肝癌的女人有关。

　　病危女人的愿望

　　2005年11月6日，家住嵊州市城关镇的马华珍经查被确诊为肝癌晚期。这一噩耗对于家境并不富裕的马华珍一家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迫于经济上的压力，经过短短两个星期的治疗，11月20日，马华珍执意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马华珍就对丈夫章苗林说：“我们现在这个情况，哪还有钱治我这种病，我这病是要花很多钱的，苗林，我真的不想再治下去了。但是，我想求你做一件事情……”

　　“记得我们两湾村的老家吗？”

　　“当然记得，你想回去看看？”章苗林和妻子以及一双儿女早在9年前就已离开了两湾，在城里买了房。但章苗林依然清晰得记住家乡山村的一切。

　　“老家的山路难走，从来就没有一条像样的路通到村门口。我在想，我们能不能修条路到村口呀？”马华珍说的那条山道，章苗林非常清楚，但他对病重的妻子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觉得一点准备也没有，“对的，华珍，当年你就是走在这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从城里嫁到我们家的，这么多年，华珍，难为你了……”

　　“苗林，你说话呀，你说这条路到底能不能修？”

　　“能！可是你治病的钱现在都还不够，你怎么还在想着修路的事……华珍，这事你容我考虑一下，我们一起来想想，路怎么修，钱怎么凑。”

　　马华珍沉默不语。眼神中透露出的是坚定，似乎容不得丈夫有半点动摇。

　　这个上午，章苗林不知道该如何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完全表达出来，因为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特殊的人，不仅仅是妻子。要在平时，他不会立即答应妻子做这事，他们是一家人，况且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他必须得考虑家庭的实际情况，但是这一次，他不能拒绝一个生命已走到最后关头的人的要求，如果他不答应妻子的要求，一辈子都会觉得内心不安，但要是答应了她，拿什么来修路呢？

　　“华珍，我看这样行！”章苗林说完此话，两只手已紧紧攥着妻子的手，两人相拥而泣。章苗林事后对记者说，那天，他只能这样回答：“我怕，我挡不住华珍那坚定的眼神！”

　　章苗林是条汉子，他对妻子的要求作出承诺，当天下午他就骑着摩托车去了两湾村，他此去目的地，是去找一个人，他的小学老师，后来的两湾小学校长，现已退休在家的70多岁的章柏林。他想要老师帮他拿拿主意。

　　村民积极响应

　　两湾村原来通往外界的山路，并排着推行两辆自行车都显得有些困难。当章苗林来到老校长章柏林家门口，刚刚提起修路的话，村邻便一个个围了过来。到当天下午，修路的消息已传遍了整个山村，全村四五百户人家1000多个人，几乎没有什么人表示反对。

　　老校长章柏林对章苗林说：“你做带头人，我支持；要捐款，我带头！”短短几句话，令章苗林感动。章千水，外出做生意已有多年，当他听到家乡修路的事，起先并没有多大的热情，他感觉这事办起来有些难。但章千水的妻子却不这么认为，她说：“你一个村子里的人，你要回去动员动员，别忘把我家的那份先捐上，快快回去。”章千水听妻子这么一说，动了心。这天傍晚，章千水把500元钱送到了村里。

　　村子里前前后后为修路开了差不多有20多次会，每一次会议都有详细记录，嵊州市交通部门的一个工程师还被专门邀请到两湾村，就修路的方案进行规划指导。两湾村行动起来了，两湾村村民在那段时光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一股热潮，有村民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和那个叫马华珍的重病在身的女人有关。村民正在热火朝天地干着，突然有人提到了马华珍，有人建议，“我们不要忘了她，去看看，如果她身体吃得消，扶她来路上看看，她是好人啊，这个头她不牵，我们的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修起来！”

　　一公里的路程在许多人看起来，不算太长，但在两湾村村民的眼里，它却是一条名符其实的让人致富的金光大道。村民小毛讲给笔者听，修路前，那村口山坡上有一棵硕大的香樟树，没修路前，有人曾出300元要向主人买，没谈成。现在，路一修起来，有人出价3000元想买树，同样的一棵树，因为有了路身价立即涨了10倍。

　　躺在床上的马华珍每天都会听章苗林说关于修路的事，两人讲着讲着就激动不已。章苗林说，他没想到村民们的热情会这么高，本来在他看来是一桩不能完成的事情，但现在每天都有村民将钱送来———50、100、200……。村子里有不少已经嫁出去的女人，只要回村来，一说起这事，二话不说就拿出钱来，还说，“娘家人的事当然是自己的事。”徐树法，一个娶了两湾村姑娘的外来女婿，说起要修路，他马上把500块钱送到村里。清明节前后，不少已远在上海杭州定居的村里人回来祭祖，临走时也都会一声不吭地留下捐款。

　　一公里的路，宽约6米，以四级公路标准建设，所需资金约在10万元左右，这是村里人请“专家”算出来的一个数字。但到目前为止，章苗林们费尽全力只筹到了38370.9元。这个数字似乎离公路完工所需的费用还相差很大一截。怎么办？章苗林说：“我会继续下去，我不会因为没钱，就放弃修路。”章苗林说，修路工人他请的全是自己家里的人，他们自愿出义务工，报酬从不计较。请来开山挖土的车子，双方总是谈了又谈，常常是最低价由章苗林他们说了算。

　　章苗林等几个“核心层”人物对修路明确规定，使用修路钱必须得仔细再仔细、谨慎再谨慎，不能出丝毫的差错。给工程管账的，是一个名叫章和祥的村民，这是个全村人一致公认的厚道、淳朴和细心的文化人。用章苗林的话来讲，“叫章和祥管账，就像钱放在自己口袋里一样安全。”章和祥也的确没有让村民们失望，修路工程中经收的每一笔账他都做得十分清楚，细到买给小工的价格在四五元一包的烟，大到数千元一次的开山挖土费。记者翻开写得整整齐齐的账本看到，“苗龙大蒜损失费补：150元(挖山时毁损)、涵管费1405元、自来水管费822.5元……”章和祥每一笔都有详尽的记录。

　　工程的进程不是十分顺利，但只要稍稍有些突破性进展，章苗林就会跑回家告诉病中的妻子。马华珍听了就很开心，她甚至还提出“我能不能上工地上去看看啊”的想法，章苗林当然不会答应她这样“无理”的要求。大多时候，章苗林还是忙着在修路工地上，只有到了晚间休息时，章苗林会不时地问上一句：“华珍，你想修这条路，到底是为了什么？”马华珍依旧沉默不语。

　　最特殊的捐款

　　先后收到那么多的捐款，记者问起章苗林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捐款值得他回忆？章苗林说：“那就是马华珍捐出的两笔钱。”

　　章苗林说起妻子的这两笔捐款不禁潸然泪下。几乎就在发病后提出要修路后的没几天，马华珍听说村里人都行动起来了，她竟“大胆”提出“我也要去赚些钱来，我觉得我们家是带头人，我们捐的钱不够”的想法。章苗林对妻子说：“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你去！你现在的任务是休息、休息！”

　　但让章苗林有所不知的是，今年3月，马华珍瞒着丈夫去了嵊州一家领带制造公司，一去就做了20多天的打工活。直到有一天，马华珍打工所在的公司派人把华珍打工所得的1080块钱送到家里时，章苗林才知道妻子竟趁着自己经常外出修路这段时间，出去赚钱了。

　　马华珍对章苗林说：“对不起你啊！但是你比我更辛苦，你还要在工地上挥汗如雨。”

　　听完这句话，儿子女儿都哭了，章苗林也哭得非常伤心。这一晚，儿女和父亲一起围在马华珍面前，久久不肯离去。

　　“华珍，你不能再这样外出干活了，我要看着你！”然而，工地哪少得了章苗林，大白天的，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有人从工地上打来电话，要他快速回工地处理事情。

　　今年6月11日傍晚，妻子离去已有两天。那天，有人给章苗林家送钱来了，说这是马华珍的。来人还说，这次送来的是马华珍在领带公司干了3天活的工钱，122元钱。

　　“怎么可以这样呢？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呀！华珍……”章苗林说起这两笔带血的钱，泣不成声。

　　为了完成妻子未尽的心愿，章苗林没多说什么，他把妻子打工赚来的两笔钱交到了章和祥手里。

　　永远的守望

　　由于病情恶化，今年的3月和4月，马华珍两次入住医院接受治疗，但是，她不甘心把钱花在没有多大治疗希望的病上。两次她都在住了很短的几天后逼着家人把她抬回家。

　　6月9日晚9点，马华珍呼吸急促、两眼无光，身子已瘦得不成人样，她双手紧紧攥住章苗林的手说，“苗林，我怕熬不过明天了。”章苗林感觉到了妻子那双摸得到骨头的手，冰凉冰凉。

　　“胡说！”

　　结婚多年，章苗林和马华珍一直恩爱有加。一晃20多年过去，章苗林想起两人从初恋到结合的时光，仿佛就在眼前。当年的他，肯吃苦，人也能干，是远近闻名的好小伙。当他被人介绍给马华珍相识前，华珍父亲虽说还没见过这个未来的“女婿”，但华珍父亲的回答却让章苗林记住了一辈子。老父亲说：“勤劳、能干，好！就这样定了！”寥寥几个字，章苗林的终身大事一锤定音，一个名叫马华珍的城里女孩便走进了家在山村的章苗林的心中。而这时，章苗林其实连未来的丈人根本还没见到过。马华珍对章苗林说“我爸就这脾气，我和爸一样！”如今，看到自己深爱的妻子病情加重，而自己又无法让她接受更多更好的治疗，章苗林心如刀绞。

　　“你不要又告诉我，要我住院。”

　　“为什么？”

　　“我今天进去，明天又会出来的，回家。”

　　当晚9点15分，章苗林逼着马华珍住进了医院。医院随即对已奄奄一息的马华珍展开紧急抢救。

　　然而，回天无力，在剧烈疼痛中熬过了6小时22分钟后，6月10日凌晨3点37分，马华珍怀着对生命的无限眷恋以及未了的心愿，永远地离开了丈夫和儿女。

　　马华珍走了，村里人和家人还在不断地猜测：马华珍为什么要在临终前提出修路的事？马华珍的女儿说起了一桩事，那还是妈妈从城关嫁到两湾村时，华珍看到脚下的路高低不平又窄小，她好像不止一次地跟人说起过，修路是山里人走出大山走向外面世界的最重要的一条途经。章苗林否定了女儿的说法，他说，“不会的，如果是，她干嘛要在临终前才提出来？”

　　或许儿子能理解妈妈的心思：“爸、姐，妈妈不愿意告诉我们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这里面总有她原因的，我们就让妈妈带着这个谜永远的去吧。”

　　马华珍走了，她的骨灰埋在了一个可以看得到刚刚修起来的这条山路的地方。从此，她可以不用再劳累，清晰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带着村里人完成山路最后的工程。

　　原载《今日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