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师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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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1月21日09:50 上海青年报 |
■文/孔明珠 想起秦师傅,是在一次网上有人提到西宝兴路火葬场的时候。啊!将秦师傅和西宝兴路那个倒霉的所在连在一起有点不敬,可我就是在那里认识她的。火葬场隔壁,上海玻璃仪器厂。 我那时读初中,仿佛是神州大乱之中,读书遇到困难,就业也遇到困难,我们这些孩子却不管不顾地长起来,只好派去学工学农。我被分在玻璃仪器厂金工车间,那里有很多床,车床、刨床、冲床,我什么床也上不了,让训练锯铁管。每天马步、端枪式,拿着把钢锯在管子上嘎啦嘎拉来回锯。秦师傅是车间里惟一的女工,由她带我。 秦师傅矮个子,喜欢穿连身的工装裤,凤眼小鼻,一张嘴朝天翘,上有色稍深微微突出的天然唇线镶在菱形轮廓上,让人顿生此女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的联想。长得那样享受型,秦师傅却不懂得享受女人特权,她很严肃,从来不和男工开玩笑,做个小小的团支部书记,说话已经有点官腔。“同志们,嗯,是这样,啊……”秦师傅工作超积极,学习超带头,她走路的样子更是超规矩,认认真真甩胳膊甩腿,好像陆军仪仗队员。 秦师傅大我8岁,二十四五岁的样子,每天安排我工作之后她就在铮亮的车床前忙碌起来,钳住一块金属,让它飞速转动,然后左右手开弓,操纵车刀横着竖着向前推进。秦师傅戴上一副飞行员似的防护眼镜,凝神操作,斜眼望去,她那边钢铁刨花儿卷啊卷的,降温用的药水牛奶瀑布似的洒落,相当好玩。 16岁的小姑娘很快就对锯铁管失去兴趣,毫无技术含量,且锯下来那一截截东西根本派不上用场,纯粹是拿学生开心。可我不敢去和秦师傅玩,悄悄跑到其他老师傅身边看他们车锥形的物件,打磨抛光,用角尺横量竖量,把图纸横看竖看,还互相间争论不休。一个很慈祥的老爷爷偷偷向我招手,他轻轻问我,要不要做个奶子小榔头。我被他吓得小脸通红,什么奶子不奶子的,我我我……老爷爷不晓得我做啥慌张,他拿给我看一头浑圆一头锥形的榔头,说,我教你做很小很小可以敲小核桃吃的奶子榔头,他摩挲着圆的那头,我才恍然悟到,原来那就叫那个啊。 我雀跃不已,和老爷爷暗中勾结,每天弄一点,悄悄把小榔头做成了,藏在袖口中带回家中向老爸炫耀。后来老爷爷又帮我把肮脏却用死不破的白纱手套敲烂,去仓库换嚓嚓新的戴上骑车。人聪明就是没办法,我学锯、车、敲打都又快又好,但是车间学工小结上给我的评语居然是中下,这可要影响我的毕业分配。拿到那纸我哭了,秦师傅跑来看,一把揪过去到办公室评理。 下班后,秦师傅拉着哭肿了眼睛的我去她家吃饭。她说,小孔啊,你是好孩子,但你太嫩,你还不懂这个社会的复杂。她告诉我,那老爷爷是小业主,虽然是挑个担子配配钥匙起家,但是成分不好,你老和他接触。看到车间主任和另外一些工人你却板着个脸……啊,我不知道啊,老爷爷那么慈祥,车间主任他们休息一直讲黄色笑话。 秦师傅看到有人走过,收起了话头,随即一本正经让我积极靠拢组织,加入共青团。她说自己是三代工人,彻底的无产阶级。我低下头来,老爸成分不好。 半年学工结束,玻璃仪器厂的团支部也变成了团总支,秦师傅越来越忙,传说要被结合进厂领导班子。车间主任撇着嘴说她再下去要变成老姑娘,而秦师傅让我别听他们的,个人问题太小太小,事业前途很大很大。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农场,秦师傅给我来过几封信,满纸的进步思想,反复拷问我入团了没有,入团了没有?最后一句总是“紧紧的,革命的握手”。 秦师傅是当干部的坯子,后来的几十年里我看报纸,凡有轻工业局领导名字的地方我总要放缓目光,寻找秦师傅的大名,可惜没能如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