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乃谦为啥这么土

　　□李径宇

　　女儿要出嫁，父亲和即将成为女婿的男人说，少收你1000元彩礼钱，让你妈每年来我这里住一个月。

　　一个叫愣二的年轻人，因为没钱结婚，疯了，谁拿他也没办法，他父亲只好去矿上找大儿子愣大要钱。父亲走后，愣二的病好了。

　　——这些故事出自曹乃谦的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温家窑风景》。曹乃谦是山西大同市公安局的警察，现在以作家的身份广为人知。

　　王安忆认为，曹乃谦的小说“精致却天衣无缝，平白如话又讳莫如深，乡情郁郁古风淳淳，将短篇小说做到了极处”。

　　曹乃谦本来默默无闻，但瑞典诺贝尔文学奖评委马悦然却对他情有独钟，马悦然是中国作家沈从文的热爱者，曾几度劝说诺贝尔评委会将文学奖授予死去的沈从文，未遂。后来，偶然发现了曹乃谦的小说，兴奋得跟什么似的，仿佛沈从文再世。

　　中国大多数读者知道曹乃谦，就是因为马悦然这个瑞典老头子的推荐。

　　我问曹乃谦，你干着这样一个剽悍的职业，而且长期生活在城市里，为什么只写农村的事情。他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写农村的事情，我就能写得好，写别的事就写不好，很苍白。这么说吧，我所有的写作，都是写最熟悉的，最难以忘怀的事情，那就是农民的事情。

　　曹乃谦与农村的爱与恨，一言难尽。

　　1949年正月十五，曹乃谦出生在以千年木塔和桑干河著称的山西应县。一个叫换梅的女人，31岁了还没孩子。9月，她苦心设计，把7个月的曹乃谦偷走，马不停蹄往大同赶。路上遇到狼紧随其后，双方斗智斗勇，在狼扑过来时，她将铁钎插进狼的喉咙，竟然把祸害那一带乡民的狼给捅死了。

　　她丈夫在大同打游击。她原以为大同和他们村差不多大，问几个人就能找到丈夫。没想到，丈夫出门后改了名字，而且大同太大，一到这里就傻眼了。她不敢回村里，只好要饭。

　　当时正好赶上解放了。上级跟她丈夫说，把老婆孩子接来吧。丈夫回到村里，乡亲们说，你老婆把人家的孩子偷跑了。最后，丈夫在大同的街头找到了她和孩子。

　　这一段经历成了曹乃谦的人生底色。生母给他取小名叫来招，养母改叫招人。

　　少年时，他回大同读书。在学校里，同学们经常欺负他这个小乡巴佬。这让他厌恶城市人，怀念农村。多年后的1975年10月，已经在大同矿区公安分局参加工作的他，作为知青带队队长来到大同郊区的北温窑村。

　　这个村子当时有70多户人家，200多人。

　　这里人都很穷，有的家里不愿养女孩，女的越来越少，男的越来越多，有限的女孩往高处走，嫁到外地，男的没钱找对象，发生了许多悲剧。

　　曹乃谦感受到，这时的农民最要紧的是食欲和性欲。之后，“凡是浪漫主义的作品一概不喜欢”。

　　曹乃谦从小养成动不动喜欢和人打赌的毛病。踩高跷、溜冰、游泳，都是和人打赌才学会的。1986年夏季，朋友环顾他家几柜书，说，我敢打赌，你没看过一本书，那就是你自己写的书。当时曹乃谦已经37岁了。他谎说给单位写材料，在家里偷偷地写起了小说。

　　1992年，山西省宣传部要选10个作家到乡镇挂职三年，其中包括他。他想也没想，就选了到北温家窑所在的东胜庄乡政府（现已撤并）当副书记。

　　在他的小说中，北温窑村叫做温家窑村。这个《到黑夜想你没办法》的小说，先被汪曾祺发现，又被马悦然翻译成外文出版，当大陆不知道曹乃谦为谁时，他在海外已经声名远播。

　　他就喜欢写二明（愣二的原型）们的生活——二明一辈子没钱娶媳妇，上世纪70年代时娶媳妇需要2000元，他不够；后来需要几万了，他不够；到他50多岁去世时，北温窑村娶个媳妇连盖房加起来得十几万，他才攒了一万六千元。

　　1996年，从东胜庄乡挂职3年回局里宣教科后，已经没有他的职务。过了段时间，领导说，你给咱们公安局办个内部刊物《云剑》吧。他答应了。整个编辑部只有他一个人，组稿、画版、校对、跑印刷厂，全是他。至今58岁了，还是科员。

　　我问，你当了30多年警察，对警察岂不更加熟悉吗，人家不当警察的都写，还拍电视剧，你为什么就知道写农民？

　　曹乃谦说，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对警察不熟悉。偶尔写警察题材，就当任务来做，虽然也获过金盾文学奖，但我更愿意写农民的事情，我最关心的最熟悉的还是农民的事情。

　　曹乃谦最近在内地出的书叫《最后的村庄》，还是写农村过去的事情。

　　曹乃谦说，别人写小说就像在做绢人，做完一个又一个，做完西施做貂蝉。我不行，我写小说就像是在生孩子，慢，一个人一辈子能生几个孩子呢？

　　曹乃谦说，若问我有什么创作观，我的看法是：石头蛋蛋一坡，不如夜明珠一颗。龙生一子打天下，猪产一窝拱墙根。不在于你是否多产，而在于你是否优生。

　　经常有人问曹乃谦，见你一边骑车一边自言自语，一个人在说什么呢？“其实我那是在唱”。

　　曹乃谦喜欢唱。不唱别的，就唱雁北民歌，在当地叫“要饭调”“烂席片”，像信天游，用比兴手法。

　　当年，曹乃谦和二明是好朋友，“要饭调”唱得最好的就是二明。

　　二明最喜欢唱的一首是：白天想你拿不动针，黑夜想你吹不灭灯；白天想你盼到黄昏，黑夜里想你盼到天明；白天想你墙头上爬，黑夜想你没办法……

　　曹乃谦的小说中，大量地记载了这些民歌。他说，只有这些民歌才能表现出人们欲望得不到应有的满足时的渴望和寻求。譾訛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