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渔村支书的理想主义实践

　　江舟

　　山东威海西霞口要推广旅游，拟建一座五星级酒店，委托设计单位出了设计图。一个女记者看了，跟西霞口掌舵人田文科说，这里环境这么美，酒店应该符合整体环境的风格，不适合仿造城里的高楼大厦。

　　事隔一周，女记者第二次到西霞口，吓了一跳：花50万元设计的图纸由她一言而废。新设计正在进行中。

　　田文科说，这总比建到一半时发现不对再改要省钱。

　　跟了田文科多年的部下，说田文科有一个特点，“善于捕捉”、“分辨率高”。看准了，就“非干不可”。

　　从1977年上任西霞口村支书至今，田文科的眼光，多次被证明正确而且超前。

　　“农村人淳朴，不耍心眼儿。你要是自己干到前头，他们就都跟着”

　　西霞口过去是穷村，临海，没好地，粮食产量不行，在全公社排名得倒着数。

　　田文科“完小”毕业，上了半年中学就弃学了。因为中学在20里路外，要住宿、自带粮食。到了冬天，全家人的口粮，就是一堆地瓜，剁一剁，掺菜，全家吃。田文科不能把这些地瓜背走，不然家人会饿死。

　　田文科20岁当兵，24岁回村。因为喜欢穿干净衣服、思想活，差点儿追不上后来的妻子。老岳父警告女儿，说他“穿得板板儿的，不好好种庄稼，挣不着粑粑吃”。

　　田文科不甘心这么穷下去。

　　上世纪70年代初，还是村支部委员的田文科，趁代理村里工作的时候擅自决定，只要把活儿干完，就放两天假，让大家下海捞石花菜。当时这种捞出来晒干了的海菜可以卖到五六毛钱一斤。不巧，村里一位青年下海时淹死了。公社抹了他的支委，开大会批判他，说“周明举死在田文科的资本主义道路下”。

　　1977年，他当了村支书。两年时间，就让西霞口村的粮食产量在全公社20个自然村排到了第一。

　　到今天，田文科都说，“农村不难领导。农村人淳朴，不耍心眼儿。你要是自己干到前头，他们就都跟着”。

　　吃饱了的西霞口村，开始养鸡养猪，接着买了几只小船，捕鱼卖鱼。往下，是搞水产加工，做罐头、冷藏、鱼粉，干鱼干虾，捕捞业越做越大，形成规模。

　　90年代初，田文科决定从日本买运输船，搞海上运输。田文虎等被派往日本。买到手的，是二手的货船和油船。文虎上船一看，傻了眼，打电话给田文科说，“完了，全是电钮，开不回来。”田文科好言好语：“你慢慢学，一天学不会，就学两天”。第二天，电话打回来说，学会了，但不敢开。田文科答复：“你在海湾里先转两圈”。第三天，听到电话里再传来“不敢开”，田文科雷霆震怒：“要开！开不回来就同归于尽！”

　　这个故事被西霞口人反复演绎，充分代表了田文科作风“粗”的一面。

　　他的“细”，也相当极致。

　　至今，59岁的他都包办买妻子的衣服，鞋从来买得合脚舒适。妻子生病，他会扔下所有工作，自己在医院守一个月。有时出差，他会给下属买衣服。胖的瘦的，有“老婆都买不准”体型的下属，他买回来的衣服竟然合身。

　　“打鱼吃的是资源，会慢慢枯竭”

　　很快，两艘在“同归于尽”的压力下跌跌撞撞开回来的货船，为西霞口村创造了巨大的利润。西霞口村的捕捞增值由此有了飞跃，也比周边的村露出了头。后学者蜂拥而上。

　　大家都干这个了，田文科却不干了。他觉得，都发展同一个产业，狼多肉少。半年之内，他把60马力、80马力的小船一下子都卖光。

　　因为正是风风火火赚大钱的时候，他被批评为“穷造”。其实，西霞口一点儿都没亏：小船正热，都是原价出售。田文科的算盘是，买轮船，发展运输。他觉得，打鱼吃的是资源，会慢慢枯竭。孩子下了学老打鱼也没什么出息，“祖祖辈辈老干它还行呐？”

　　之后，西霞口从买船、运输，到修船、造船。目前，造船订单已经排到2012年。

　　在通过渔业完成原始积累之后，西霞口进入了一个新发展期。

　　“要改的，是祖祖辈辈习惯了的生活方式”

　　远近闻名的西霞口神雕山野生动物自然保护区，田文科最早提出兴建，是为了吸引点人气。

　　他有个朴素的想法，觉得农民闭塞，出去的机会也少，就修路，建动物园，用好西霞口的自然风光，发展旅游。他希望外面的人多来这里，多交流，给西霞口带来改变。

　　现在的西霞口村，被称为“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标本。500户人家1300位村民，住村里统一盖的别墅，所有电线下地。村里建有两个污水处理厂，专门成立了园林公司负责全村道路和家家户户的绿化美化。

　　西霞口村有自己的“低保线”：村民人均年收入不足7000元的，年底由村里补足。水、电、有线电视、直拨电话、宽带网络都配套，村里免费供应粮食，退休、养老、医保、社保体系一应俱全，从幼儿到中学全部免费教育，初中以上到大学都有补助金发放。

　　在这些财富可以带来的改变之上，田文科所期待和努力的，是更深层次的转变。

　　西霞口的村民，每月都有250元的生活补贴。其中的150元，不以现金发放，而是打在西霞口特意从威海市引进的连锁超市的购物卡里。目的，是为了让村民用于购买食品和日用品，吃好用好，别省着——真正提高生活水平。

　　全西霞口的第一个抽水马桶座便器，是田文科70年代从大连背回来的。第一个液化气罐，也是田文科扛回家演示给老婆看的。西霞口造别墅时，田文科规定不许用院墙，统一用栏杆。院里种草绿化，不得乱堆放杂物。禁止往楼上搬柴搬草烧火。每家安抽水马桶。水电免费供应……

　　田文科要改的，是祖祖辈辈习惯了的生活方式：不然，“永远是农村样子”。

　　很多改变，已悄然发生。

　　大约从2000年，外来的大学生开始能在西霞口村呆住了。目前，西霞口集团的中层负责人，有1／3左右户口不在本村。

　　在西霞口观光，除了风景美，你所能见到的村民，也都是很见过世面的样子，笑容热情，言语得体。

　　人的改变，文明的进步，也许，才是田文科理想主义实践的终极意义。